我走在路上一想起他就哭,泡在澡缸里一想到他,淚水和洗澡水混成了一團,睡午覺的時候經常從夢魘中驚醒,總感覺身邊有個東西想把我擠下床去。
在那個保守的年代里我和Don即使沒有性上面的親密關系,仍然能暢通無阻地交流。我們坐在梁氏大廈的咖啡廳里片語不發地對看,一看就是一下午。兩人的身心靈好像調成了同一個頻率,身體完全不必接觸,只需要透過四目交接,能量便無止無休地共振起來。偶爾有交談的欲望時,兩人竟然能不約而同地冒出同一句話,那樣的美感與悸動真的是無與倫比。
母親雖然對這名洋小伙子的窮不甚滿意,但還是允許我們在家中和她做伴。從未下過廚房的我居然心甘情愿地為Don煎起年糕來,母親看在眼底,知道女兒是認真了。撇開現實的考量不談,母親其實還蠻欣賞Don的,他的溫和與幽默,他的外貌與內涵,都讓強勢的母親心軟。我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心里描繪著一幅三人同行的美好畫面。
德國的語言與德國的文化和我實在不怎么搭調,這都是聯考偷瞄別人答案的報應。我想轉系,校方不準,因為德文系的系主任仍然對我抱持希望。我是全班發音最標準,文法最差的學生,心底深處不怎么想念這個科系,實在勉強不來。經過幾番掙扎,最后我決定退學??忌洗髮W時父母差點沒放鞭炮,念了兩年就要退學,他們當然不可能贊同。我告訴他們我將來要做的事和文憑無關,經過許多激烈的爭執,最后他們終于決定由我去了。期末考時我刻意好幾科繳白卷,就這樣提早離開了校園進入社會大學進修。母親憂心如焚地找干爹批命,干爹說我的命一生下來就請八字名家紀伯年先生算過了。紀老先生說我是異途成名利的格局,大學能念得完,學校都會著火,母親聽了放心不少。
離開學校馬上面臨的就是結婚或就業問題,然而Don的太陽落在雙魚座,每當魚族面臨抉擇的時候通常會有逃避傾向。父親的金星落在雙魚座,他面臨情感的抉擇時也總是走為上策。日后和我進入較深關系的異性多半是魚族,這讓我產生了一個非理性的聯想,不知道小時候喜歡畫魚和這些男人的星座象征有沒有關系。
我從大學退學的那一年暑假,Don決定接受富布萊特獎學金到老撾當一段時期的交換老師,順便把寫作的計劃實現出來,也順便和我隔離一陣子,好好思考我們的未來。他說他想跟我訂婚,但是前途茫茫,不知道養得活養不活我這個不事生產的獨生女兒。我說我可以在美國做模特兒賺點外快,他說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于是我穿著他送我的印尼蠟染做成的長裙和露肚皮的短衫,及腰的長發挽了一個髻,在淚如泉涌的離情下目送他走進松山機場的海關。
他走了以后,我完全無法逆料自己竟然瓦解到不能動彈的地步。我走在路上一想起他就哭,泡在澡缸里一想到他,淚水和洗澡水混成了一團,睡午覺的時候經常從夢魘中驚醒,總感覺身邊有個東西想把我擠下床去。媽媽開玩笑地說,干爹送我的那個可以當枕頭的老虎掉了一只眼睛,該不是那只老虎在搗蛋吧。后來她真的替它補上了一個扣子當眼睛,但因為兩邊的樣式不一,令那只老虎看起來有點“大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