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不是讓人更多地去寫宗教,不是讓人鸚鵡學舌地去模仿無盡的儀式,而只是喚回那顆樸實的敬畏心。
有時候需要退遠,讓視距拉長,以便對那種繁瑣而具體的現實有一種遙感力。這種遙感力來自心靈深處的感受,是保持強大感覺力的一種方法。但這里不是指純粹的物理距離,雖然許多時候與它有關。
比如夜晚走在郊區,走在麥地土埂上、原野上,沒有燈光,近處模模糊糊,遠處一片混沌,連接和化入了星空。這時候真的能觸摸到荷爾德林所說的“在黑夜里我走遍大地”的那種感覺。與無邊的大地交融和連接,有一種特異的感受。這種感受好像與神性接通了。仰頭看是燦爛的星空,再遠處,更北方,傳來的是風聲、海浪聲、林濤的聲音。就是這些永恒、廣漠、蒼涼的存在,它們遠離了街市,視聽世界里不是小商小販,不是公務員,不是嘁嘁喳喳的討論。這一切自然而然地改變和影響了人的心靈狀態。
這樣一種狀態是重要的。不是企求所有的時刻都要這樣,只是覺得有時對世俗生命、對生活細節,對繁瑣的現實生活要能夠蕩開去,以獲得心靈的遙感力。
在鬧市里的人或者需要心的退出,要將眼前的一切化掉,市聲如同霧靄,一切都融化在夜色里,成為一派混沌,一片天籟。但是這個很難,因為城市的燈光比鄉村亮,越是城市化程度高的地方,就越是沒有了神圣的黑夜。歐洲人北美人嘲笑在衛星里面拍的照片:日本亮,韓國亮,我們西部很暗,北韓很暗。他們嘲笑說這些地方沒有進入現代。因為所有的現代城市都是很亮的,“亮”成了一個最重要的現代指標。這是他們看問題的一個角度,將一切都歸結到社會層面,都說成了體制的緣故。這些可容另議。我們這里談的是天籟,是詩,是星空。
作家和詩人正好相反,他許多時候要遙感這個世界,就要退到外面去,隱到黑暗里面去,讓混沌圍籠自己。燈光太亮了,就不能遙感這個世界。這個時候人的創造力、思索力,從某種程度上講反而會降低。“現代性”是一個中性詞語,“現代性”并不是完美的追求,更不是終點。無論怎樣的“現代性”都不能超越神性,都不能超越與生俱來的一些不安、幻想,甚至是與生命伴隨到底的那種沮喪。
沒有對這些東西的關照,沒有這些似乎過于遙遠的牽掛和無事生非的憂慮,也就沒有了詩意的理解。有的人感嘆:我們的作家將大熱鬧都寫盡了,什么改革開放,暴力,性,愛,只可惜字里行間沒有一點神性。
神性是一直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大自然背后甚至茫茫宇宙里的那種“具有靈魂”的超驗的力量,它可以接通深藏在人類身體里的想象力,并且激發出對于永恒的渴望――宗教感即這樣產生。一個作家在作品中寫出這種“神性”,就是使得自身突破了生物性的局限,進而與萬物的呼吸、大自然的脈搏,與宇宙之心發生共振或同構。
神性不是讓人更多地去寫宗教,不是讓人鸚鵡學舌地去模仿無盡的儀式,而只是喚回那顆樸實的敬畏心。商業主義時代人是很容易變得花哨起來的,就連信仰都成了色彩和點綴。這些毫無意義。重要的是心里留下這一塊: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