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這是進行中的跨學科教育最新鮮的歷史足跡,也是一組特別的文字,希望讀者可以從中得到自己的歷史觀和思想洞察。
2014年4月25日 李敏寫給汪丁丁的信
汪老師:
我在論文寫作中有一些感受和疑問。
其一是論文的寫作。論文的寫作,是一個人對一個問題思考力的體現。論文的寫作應該猶如寫一個故事。寫故事需要先有一個框架,或者先有一個情節,然后用具有感染力的文字,將這個故事娓娓道來,使讀者讀過之后回味無窮,引起共鳴。寫論文需要先有一個問題,或者先有一個理論,論文需要客觀理性地表達,這個表達的框架,學術上已經形成一個共識的模式。問題的解釋,依賴于純理性推理——數理模型,或者是實證數據的展示。對分析模型來說,究竟是先有模型,之后遇到一個問題,覺得此模型適合于解釋這個問題,還是先有一個問題,然后尋找學術上是否有可以解釋這個問題的模型,再用找到的模型來解釋問題。這兩個過程,我認為,都與我想要解釋的具有重要性感受的問題、想要尋找到答案的過程相背。我的問題的解釋被限定在一個特定的模塊里,總覺得不舒服。一個問題的展開是一個宏大的圖景,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展示這個問題的一角,運用的模型只被“圈內人”了解,而事實上,對這個問題的解釋,其他社會科學能做的比經濟學多得多。
其二是研究問題的產生。研究的問題,是通過經驗、觀察、思考獲得的感興趣的問題,我所疑問的地方是,為什么同樣的感興趣的問題,國外的研究總要比國內先行一步。比如財稅行為經濟學,研究稅收遵從的異象——在逃稅成本低時,人們為什么還會納稅,這個問題我在上學期學習公共財政學的時候也想過,但也只是和同學簡單地討論,并沒有去查一些資料。我相信在中國,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碰觸到了這個問題,然而國內并沒有突破性的研究。我們與西方學術界差了一大截,這個研究上的鴻溝,既有先天的因素缺陷——比如教育中對學生思考力、探索力的扼殺,也有后天的不足——沒有試圖改善這種狀況,而是越來越嚴重的“拿來主義”。如此看來,這個鴻溝很難有填上的一天。當然,原創性的工作確實很難做,李歡老師曾跟我說,做出來原創性工作的那些學術大牛是屬于異常值的,大部分人還是屬于正常值。
第一個問題,在我上周讀到的姚洋老師的一篇文章有所解釋(我覺得這篇文章太好了)。其中提到,對貝克爾這樣的大師來說,經濟學的方法比其他社會科學的方法能夠更好地解釋社會現象,而科斯則認為,“定義一個社會學科的標準仍然應該是這個學科所研究的對象;如果經濟學只是因為它的方法而存在,則其他學科也會學會這種方法,那經濟學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姚洋老師似乎與科斯的看法一致,但他同時認為好的經濟學模型是具有“美感”的,這種“美感”使得經濟學模型具有特殊的洞察力——思想火花的展現。
至于第二個問題,目前似乎并沒有激勵,也沒有什么方法來改善這種情況,只能承認差距,虛心學習。
汪老師,您對于我上面兩個問題有什么樣的看法?您對學術研究有什么樣的建議?
另詢問,因為申請國發院夏令營需要兩名老師的推薦,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做我的推薦老師?
祝好!
李敏
附上姚洋老師的文章。
姚洋:經濟學的科學主義謬誤
讀博士的時候,我向一位學數學的同學請教如何證明正在寫的論文中的一個命題。這位同學回答:“沒有證明不了的命題,問題是你需要什么樣的假設。”這個回答讓我茅塞頓開:命題都是人為構造出來的,一個“正確”命題和一個“錯誤”命題之間的區別,僅僅在于前者能夠由合理的假設推導出來,而后者不能。天才之所以是天才,是因為他們能夠洞悉宇宙的規律,揭示似乎只有上帝才知道的“正確”命題。一些天才只能提出命題,而天才如愛因斯坦者,不僅能夠提出命題,而且還能夠證明之。愛因斯坦為我們構造了一個宇宙,并用現存的最嚴謹的語言——數學,證明了這個宇宙的合理性?,F在我們知道,和牛頓力學一樣,相對論也不是描述宇宙的終極模型,因此,愛因斯坦的“正確”命題,也只是在他的假設條件下具備邏輯正確性的命題。
如果說屬于科學硬核部分的數學和物理學理論是建構而非推演出來的,屬于社會科學的經濟學理論則只能是在給讀者講故事了。標準的教材書把經濟學描寫成一種建立在推演基礎上的科學,可以從理性假設出發推演出一整套關于經濟運行的命題。但是,現實中的經濟學家肯定不是使用推演方法來構造他們的理論的,那種從寫下效用最大化問題開始,然后走到哪里算哪里的做法,是經濟學初學者才做的事情。好的經濟學家一定是先有了一個故事,然后才試圖用數學模型去證明它。為什么一定要用數學模型呢?因為自然語言是有漏洞的,許多看似完備的論證實際上包含了一些暗含的假設或較大的邏輯跨越。數學是一門嚴謹的語言——至少在它的公理前提下如此;只要假設條件是可以接受的,數學的嚴謹邏輯就足以保證結論的可靠性。但是,經濟學模型和數學理論之間的一個顯著差別在于,所有數學命題都可以還原為少數簡單和符合直覺的公理,而大多數經濟學命題做不到這一點。這種差別源自數學研究對象的機械性和經濟學研究對象、即人的主動性的對比。數學所使用的研究工具比經濟學的復雜,但它研究的對象卻具有機械性的規律,這邊條件變化一下,那邊肯定出現可預見的結果。經濟學則沒有這個運氣。人是具有主動性的動物,會有意識地去試探物理世界并改造之。這種主動性造就了人類豐富的歷史,但卻與經濟學的方法論之間產生了沖突。經濟學的模型方法本質上具有和數學一樣的機械性,要用這種機械性的模型來解釋人的行為,其間必然產生脫節。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就不得不承認,經濟學永遠無法成為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科學。
然而,多數經濟學家卻覺得經濟學越來越像科學,并逐漸養成了我稱之為科學主義自大癥的疾病。其表現之一是對其他社會科學的蔑視,以經濟邏輯代替深入的社會、政治和歷史分析。達龍·阿西莫格魯(Daron Acemorglu)是年輕經濟學家中的佼佼者,剛獲得了克拉克獎。他最近的研究集中在制度對經濟表現的作用方面,其中一篇文章討論促成西方國家在19世紀逐步擴大選舉權覆蓋面的因素。西方國家早期的選舉權只給予有一定財產的男性,以后才通過降低財產限制擴大到所有男性,并最終在20世紀初擴大到女性。阿西莫格魯和他的合作者認為,當權的強勢集團之所以愿意擴大選舉權的范圍,是因為它懼怕沒有選舉權的人們的暴力反抗。在理論上,預防暴力反抗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給予潛在的反抗者更多的好處,比如進行更多的收入再分配;另一種則是給潛在的反抗者選舉權,讓他們擁有自己決定分配的權力。阿西莫格魯認為,前一種方式不具備時間一致性,即當權者可以在發生危機的時候多給反抗者一些甜頭,只要危機過去,就不再給了。在這種情況下,反抗者就不會相信當權者的承諾,而會進行暴力反抗。相反,在后一種情況下,當權者和潛在反抗者之間的權力分享讓后者自己成為決策者,從而讓他們失去了暴力反抗的理由。這個故事聽起來合情合理,但在我看來,它恰恰反映了經濟學家的科學主義自大。對民主和權利的追求,當然涉及經濟利益,但是,更多的恐怕是人在自我價值上的覺醒。一個例子是婦女投票權。按照阿西莫格魯的理論,婦女大概永遠也不會有投票權,因為她們的丈夫有了投票權,可以從國家獲得利益,而且她們也沒有反抗當權者所需的膂力。婦女之所以能夠獲得投票權,恐怕和人文主義的伸張,特別是婦女本身的自我覺醒有關。我不是研究政治史的,不能對歐洲選舉權的演變妄加評論。我敬重那些踏踏實實的史學家,因為他們把我們帶入歷史的真實場景,并從那里開始,給我們講一個歷史如何演進的故事。我沒有查過文獻,但可以肯定,歷史學家對西方選舉權演進的解釋,肯定比阿西莫格魯這樣的事后合理化理論更有意思。
經濟學科學主義自大癥的第二個表現是急功近利,以為經濟理論可以指導實踐,并立即產生實際效果。在漢語里,“經濟”被解釋為“經世濟民”,而“經濟學”就是“經世濟民的學問”。這不僅給了經濟學家一種道義感,而且也助長了他們的科學主義自大。米爾頓·弗里德曼是這方面的鼻祖。他提出的檢驗經濟學理論的標準是,一個理論的好壞取決于該理論的預測能力。這是一個完全科學主義的標準。如果一個理論能夠預測未來,則它就一定能夠指導決策,直接改變世界??墒牵嗌俳洕碚摰念A測能夠得到穩定的事實或實踐支持呢?拍賣理論被認為是在指導實踐方面最成功的理論,美國財政部根據拍賣理論專家米爾格羅姆的設計方案,在國債發行方面大賺過一筆,但同樣的方案用在新西蘭卻徹底失敗了。經濟系統中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要想用過去發生過的“規律”去預測明天的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與此同時,人的主動性會使任何預測都失去意義。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理性預期學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盧卡斯在評論中央銀行的貨幣政策時早就指出,如果一個政策被公眾預測到了,則這個政策肯定會失效,因為公眾會提前采取行動應對它。經濟預測也一樣,一旦它發表了,公眾就會提前反應,從而導致預測的失效。在這里,我們可以把經濟預測和天氣預報做一個對比。天氣變化中的不確定因素也很多,但天氣不會對天氣預報做出反應;隨著預測技術的改進,天氣預報就會越來越準確。經濟預測則不一樣,它必須面對能夠做出反應的公眾,因此永遠不可能做到和天氣預報一樣準確。
然而,經濟學的實用主義傾向在中國卻日益變得嚴重起來。這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對經濟學不斷提出要求,另一方面是現行學術評價體制迫使經濟學家(以及其他社會科學家)出短平快的成果。從教育部到各個高校,評價學術成就已經不再滿足于發表論文和著作了,而是要看對政府政策的影響。有一個笑話是這樣說的,一位經濟學家給領導送了一個報告,領導看完后批閱:“胡說八道!”但正因為有了這個批示,這位教授的報告評了一個二等獎!許多學校都對教師的發表打分,每年檢查一次,達不到要求的,對不起,教授崗位拿掉,工資降級。在這種壓力之下,有誰還能靜下心來做學問呢?我最怕申請國內的項目,原因之一是申請表中的一些內容實在無法填寫。比如,多數申請表中都有一欄,問以往項目或論文產生的社會效益。社會科學研究,怎么能用“效益”來衡量其貢獻?費孝通先生完成《江村經濟》的時候,誰能估算出這部現在已經成為經典的著作的社會效益?我們的整個學術管理和評價體系受工程思維影響太大,樣樣要用數字來衡量,不惟此,就覺得不科學。在這種學術環境中要出大師,除非奇跡發生。
回到經濟學領域,我們要回答的問題是,拋棄了科學主義,我們還剩下什么?我想,經濟學家們要調整心態,意識到經濟學是和歷史學無異的學問。歷史學復原和解釋大尺度的歷史,經濟學復原和解釋短期發生的歷史。兩者的共通之處在于研究者想告訴讀者一個他認為正確的歷史。“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這句話意味著,不同的時代會寫出不同的歷史;進而言之,不同的人也會寫出不同的歷史。經濟學亦如此。每個經濟學家的理論都是他自己對已經發生的經濟事件的一種解釋,這個解釋肯定不是歷史的原貌,而只反映經濟學家個人對歷史的詮釋。經濟學之所以比其他社會學科顯得更科學一些,是因為它的方法論是“科學”的。前面說了,經濟學的方法論和它試圖要解釋的對象之間存在天然的差距;那么,為什么經濟學還要使用這種方法論呢?對于像貝克爾這樣的“經濟學帝國主義”大師而言,方法是定義一個社會學科的唯一標準,而經濟學的方法比其他社會科學的方法能夠更好地解釋社會現象。科斯反對這種說法,認為定義一個社會學科的標準仍然應該是這個學科所研究的對象;如果經濟學只是因為它的方法而存在,則其他學科也會學會這種方法,那經濟學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沿著科斯的這個思路,我們可以看到,經濟學和歷史學的差別在于,經濟學考察小尺度的歷史,而歷史學考察大尺度的歷史。歷史學可以忽略個體層面或者短時期內的因果關系;經濟學則不然,它的主要任務是解釋個體層面和短時期內的因果關系,它的方法論因此就必須提供一定的推理能力,以便對因果關系做出明確無誤的判斷。這樣做的后果自然是經濟學理論的片面性。在片面而趨于深刻和全面而流于膚淺之間,經濟學選擇了前者。一個好的經濟學家,對此一定是心領神會的。他為讀者構造一個故事,并用經濟學的語言把它敘述一遍,這個過程就是經濟學的證明。證明的好壞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是否能在更加接近現實和模型的可操作性之間取得平衡。數學家嘲笑經濟學家是賣狗皮膏藥的,因為經濟學家如果不能證明他們想要的結論,就會修改他們的假設。我個人認為,這不能成為對經濟學的一個批評,因為經濟學在本質上就不是科學,而是歷史學之一種;經濟學的論證不是科學的論證,而是更接近于一種形式的藝術表現。一個好的經濟學模型,讀者總是可以從中讀出“美”來。比如保羅·克魯格曼的幾篇肯定會讓他獲得諾貝爾獎的論文,就是具備美的要素。克魯格曼的假設都很簡單,他從不諱言這些假設并不符合現實,但也認真地說明,它們是對現實的提煉。克魯格曼的過人之處在于,他能夠在簡單的假設前提下構建一個并不復雜但卻極富彈性的模型,而他的結論又往往出人意料!在美這個層次上,所有學問都是相通的。有記者問丁肇中,他為什么對自己的理論有信心。他回答:“因為我的方程式是美的?!蓖瑯?,一篇好的小說也是美的。但這美并不在它使用了許多華麗的辭藻,而在于它的結構和行文。村上春樹的語言很平實,但他的每部小說都給讀者構建了一個奇幻的世界,并把讀者一步步引入其中,讓人流連忘返。好的經濟學論文也引人入勝,不同的是,小說以故事取勝,而經濟學以思想取勝。思想改變世界,經濟學家應該以產生思想為滿足。
2014年4月26日 汪丁丁的第一封回信
李敏:
你的問題不錯,姚洋這篇文章,我以前讀過,大致也是我的看法。不過,他對阿西莫格魯的評論略顯偏頗。貝克爾是經濟學領袖,他的模型幾乎都是姚洋批評的那種,但貝克爾其實是能夠回答姚洋的批評的,關鍵在于怎樣解釋模型參數。人文關懷,相當一部分可以解釋為自我實現或友誼或社會地位等參數,于是可能進入經濟學模型。不論如何,我反對經濟學濫用模型,而濫用模型恰好是目前經濟專業學生的特征。陳怡俊的本科畢業論文幾乎沒有數學,但我評價很高。游五岳的夏令營論文幾乎沒有數學,但也通過了答辯,進入國發院成為研究生。事實上我見到的絕大多數學生講故事都很簡單,根本不必有數學,如果有,那么甚至模型結論也是直接可以猜到的。于是,在我看來,他們的模型完全是裝飾品。但貝克爾的模型,讀者需要抽象思考之后才明白那些日常故事其實可以被容納進去。這就是模型的意義,不僅容納一個故事而且將來可以容納許多同類故事,只要重新解釋模型參數即可。貝克爾的學習方法是,先熟練運用教科書里的模型,舉一反三,務求窮盡模型參數的各種解釋。如果這些模型不足夠解釋新現象,才考慮拓展或建構新的模型。國內學者和學生太狂妄,動輒以為發現了新的模型,其實,我的觀察,例如多年前我審閱的田國強的一篇論文,其實都是舊模型的翻版,只不過需要重新解釋模型參數的涵義。那些動輒提出新模型的人,據我觀察都不是優秀經濟學家。我是數學系出身,我的訓練要求我尊重經典。經濟學的經典,包括經典模型,其實解釋力非常強,遠非普通人可以隨意超越的。
祝好,丁丁。
2014年4月27日 汪丁丁的第二封回信
李敏:
還是需要更詳細解釋我的意思,仍以貝克爾文章為例。我這里有一篇他與學生寫的工作論文,2000年的,status,lotteries and inequality。經濟學家,我只承認優秀經濟學家是經濟學家,經濟學家不是基于事實建模,而是基于“特征事實”(stylized facts)建模。在我的閱讀范圍內,這是 Nicholas Kaldor引入經濟學的??柖啵诙问澜绱髴饡r期的英國皇家經濟學會長,女王的顧問,戰時經濟學之父,并且因此而提出最早的“收益遞增經濟學”,至少他首次設想了收益遞增經濟的物理學可能性。卡爾多長期講授經濟思想史課程,而且他長壽,故而,直到1980年以后,他的精彩手稿才披露于世。他晚年曾于美國發表演說,談及經濟學家建模的基礎是“特征事實”(我推測他受韋伯影響將這一觀念引入理論經濟學)。我反復考察卡爾多的這一觀念,根據我對韋伯“理想型”(ideal types)觀念的理解,卡爾多的特征事實源于韋伯的理想型,因此具備韋伯論述的理想型的兩項特征。其一,理想型不是事實但幫助研究者把握事實。其二,理想型具有可操作性。事實上,卡爾多在這次講演開篇解釋特征事實時,大致介紹的也是這兩項特征。例如,著名的菲利普曲線是一項特征事實,它表現了特定時期特定經濟中的失業率與通脹率之間統計顯著的反比關系。為解釋這一反比關系,我們可以有許多不同的經濟理論,或者,基于這一特征事實,我們可以建構更高級的經濟模型,例如存在不充分就業和貨幣經濟的增長模型。也因此,當經濟學家收集到新的相關數據時,他們反復檢驗這一特征事實,尤其是,如果新數據傾向于否證這一特征事實時。現在返回貝克爾的這篇文章,開篇不久,貝克爾列舉決定各國各時期收入分配不平等狀況的四項特征事實:(1)隨機沖擊(random shocks);(2)家庭和社會背景(inherited position);(3)能力差異(inequlity in abilities);(4)獲取人力資本和金融資產的能力(inequality in access to human capital and assets)。假設這些特征事實都成立,貝克爾試圖建立一個能夠解釋這些特征事實的模型,他的模型的關鍵參數已列在標題里了:社會地位、彩票(或幸運),足以解釋各國各時期觀察到的收入分配不平等的帕累托曲線。首先,在傳統社會里,出身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各階級之間的收入不平等狀況。但是,貝克爾論證說,其次,大多數社會為要避免社會革命,總要為底層社會成員提供某種程度的縱向流動性。底層成員最常見的上升依據,是更強的能力或更多的資產。最后,大多數經濟學家都承認隨機沖擊的重要性。甲和乙可能擁有完全一樣的資本存量,卻可因隨機沖擊而在收入和財富方面有巨大差異。這就是貝克爾引入“彩票”的用心,除了能力與資產之外,幸運或不幸,決定了個人收入。至此,普通人或許滿足了吧?這才是貝克爾文章的開篇呢。他要建構更抽象的模型,將社會地位視為對一切社會成員行為的重要激勵,因為享有更高社會地位的人,同樣的收入水平可以產生更高的邊際效用。因此,只要社會地位差異帶來的邊際效用足夠高(例如在東亞各國),人們將配置更多資源于改善社會地位。什么是更多資源?在上列特征事實中,就是最后兩項:獲取更多的能力或更多的資產。但是,獲取更多資源未必帶來更高的社會地位,因為還有隨機因素的重要影響。于是,最后,貝克爾推演出著名的適用于描述各國各時期收入分配不平等狀況的帕累托曲線,而且基于上列四項特征
事實。
我感覺,李敏,你們這一班學生雖然已很優秀,但在經濟學方面仍缺乏充分的基礎訓練。這些基礎訓練,首要地,就是熟悉每一模型的各種可能運用。你們學了哪些模型?增長理論里的索羅模型、微觀理論里的消費者選擇模型、廠商理論里的壟斷競爭模型、諸如此類。請問,你能詳細解釋索羅模型里的每一參數的各種可能涵義嗎?如果你們本科學習的經濟學教材沒有包括索羅模型,那么,請問,你能詳細解釋消費者選擇模型里的每一參數的各種可能涵義嗎?怎樣的消費者選擇模型有怎樣的參數?哪些參數是更重要的?哪些參數不很重要?怎樣判定哪些參數更重要以及哪些參數不很重要?在現實世界里,這些參數的涵義可能是怎樣的?回答姚洋對貝克爾的批評,例如,你能為普遍存在于各國各時期的宗教信仰提供基于消費者選擇模型的解釋嗎?我提示你:在消費者選擇模型的各種參數里,你必須重新解釋某些參數以便容納宗教信仰。
祝好,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