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山,是當地人對雞足山的稱謂。我對于雞足山,打小并沒有多大的印象,只知道每天太陽西下時就是從雞足山的金頂墜落,于是雞足山僅只是一個方位的代詞:西方,太陽落的地兒。
小時候的雞足山,矗立在家西面遙不可及的地方,尖尖的,在一叢黑影的頂部立著,就好像一位巨人,奶奶總是指著告訴我那就是雞足山,那里有一座塔,很高很高。我會問奶奶,你去過嗎?奶奶含糊其辭,說去過,我就追著奶奶問這問那,奶奶笑呵呵地說這說那,總是滿足我難填的欲壑。其實奶奶說的什么,現在大抵記不清了。到上學的時候,學到一首古詩:“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睍r,我腦海里冒出來的就是雞足山的那座塔。我本不知道那座塔的名姓,我想那塔應該就是樓吧,那可摘星辰的樓該比雞足山的塔高吧!于是就兩個手指捏成一條縫,放在眼睛的前面,遙看去,那雞足山連同塔也就一指頭那么高,欣欣然。
轉眼間,到了離家的年齡,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往來于異鄉與故鄉,雞足山的真面目還屬于朦朧的遠觀狀態。第一次踏足雞山,緣于大學時的班級活動,那次在班主任的帶領下,全班同學聚集賓川,奔赴雞足山。這是我第一次上雞足山,從山腳開始,沿著委蛇的盤山路,在搖搖晃晃中到了祝圣寺,從此開始漫長的攀爬。一路嘻哈,那時女朋友是本班同學,身體柔柔弱弱,這就把那挑山的重任壓于肩上,我得背著書包,拿著外衣,牽著女朋友,其他那些同學早就到了山頂,我們還在半山,想想也是辛苦。路邊的景點都沒怎么看,就沿著那些可恨的臺階爬呀爬,滾動的汗珠沿著脊溝而下,時間長了便散發出汗味來。到了金頂寺的門前,那輕松勁毫不亞于五千米長跑結束那一分鐘??粗汛臉幼?,心里充滿了憐愛。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愛了。那次我們全班在雞足山住了一晚,住宿很貴,且不舒服,六個同學一間房間,兩張床,不過盡管這樣,那晚我竟然沒有夢寐,很干凈的一夜。賓館位于背風處,只能夠聽到背后寺廟屋檐下懸掛的那些風鈴清脆的鈴音,其時大家都爬累了,睡眠很深,第二天六點多,開始喧鬧起來,我跟隨著大家起床,洗漱,很例外地在賓館的廁所里洗了個頭,那種徹骨的寒冷滿足了我愛美的愿望。那時我以為要下山了,后來才知道是為了看雞足山的日出,竊喜之余感到了滿足,雞足山的日出確實有別致之處。當回到學校,看到洗印出來的那些靚麗的照片,心里才確切地感覺到雞足山的美來,其實更溫暖的是旅行中那份拳拳的愛意。我感謝雞足山,感謝青春遺留于雞山的那份記憶。盡管雞足山沒能護衛我大學的愛情,如今,我依然舍不得丟棄那些片段的影子。
由雞足山行旅加深的愛讓我度過了人生最苦澀的四年。最終成為了我一生中最美妙的片段。
第二次上雞足山是一伙初中同學的主意。初中畢業后,同學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大多數都在家務農,娶妻生子或是早早嫁為人婦,我在考上大學后,跟他們的聯系依然頻繁。那次同行的加我共有四個大學生,其余十多個都是在家修理地球的。此次出游就由我們四個組織,印象很深的還有一個那時的班花,馬上就要結婚了,丟下未婚夫和我們同去。我們在年初二那天去,騎著摩托車(基本沒有駕照),偷偷摸摸在交警的空隙里穿梭前行,到了沙址,將摩托車寄下之后就開始沿著小路攀爬,在一路口遇到檢查門票的,硬收取我們每人十塊的門票費。想想太可憐了,我們走小路的目的就是躲避這十塊的門票,才將摩托車寄于沙址,沒想到還是沒能免除,還得從沙址直接爬山到祝圣寺。我們爬到祝圣寺的時候,已接近午后了,正是吃飯的時節,于是就在那兒吃飯。十幾個人就點了六七個菜,大家搶著吃,雖然花去一百幾,那香味至今依然懷念。然后就去找住處,開了一間房,十幾個男男女女簇擁而入,買了幾副撲克,玩三打一,不玩的就躺在床上休息,其實根本睡不著,就吹牛,吸煙。凌晨兩點的時候,從祝圣寺出發,摸著黑幽幽的山路,有幾個同學吸煙,林子里傳來森林警察的制止聲,我暗想這些警察真盡職,內心里充滿了敬意。那時的那個在讀大學的同學挺漂亮的,幾個男同學都爭著表現,還有一個我們一直撮合著一對,沒想到那男同學爬山沒有那女同學快,最終他們的事就黃了。當然這是后話了。
在山林的小路上,我有機會牽著那漂亮女孩的手,十指交錯那種,黑暗中誰都沒有看到,內心里除了甜蜜之外,隱隱有一種負罪感。后來這女孩在雞足山磕了很多頭,拜了很多佛,最終如愿考上了研究生,至今依然工作在外,領著豐厚的待遇,那次過后竟再也沒有見面過。到了金頂后,冬季的寒風刺骨,那時雞足山的游客也紛紛起床為了那難得的日出景觀,我們幾個只有少數人去看,我沒去,我們幾個蝸居在正在建筑的房間里,用那些香客剩下的蠟燭,一排一排擠著,烤蠟燭,那透風的屋子,在無數紅燭滴淌的熱淚中感到一絲絲溫暖。
天亮的時候,我們開始下山。在小腿肚的顫抖中,到了沙址,取出摩托車,回家。那疲憊的身軀壓在摩托車上,我坐后排,只感覺眼睛撐不住了,迷迷糊糊中就睡著了,似乎騎車的同學也睡著了,摩托車歪歪斜斜,蛇行于盤山路,我想整個車隊也是這樣的吧,好在沒有出任何事情,回家后大睡了一天,回想起來一陣后怕。
從此我與雞足山的距離又處于遠觀的狀態了,就好像奶奶意念中的那座。
奶奶一心向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村里的小廟吃齋燒紙,其中念叨得最多還是雞足山,直至她去世,我才知道奶奶這一輩子根本沒有去過雞足山,我想奶奶信了一輩子的佛,這一去也該是登極樂了。兒時的那些美好的故事,雖然沒有在腦海里留下多少印象,然而奶奶善意的逗樂,確實豐滿了我枯燥的童年的。
直到L從保山來,我才又一次去雞足山。L來雞足山是為了一個承諾,他大學時的愛情在不久前結束了,他帶著那個許下的承諾,只身獨來。我們從家里駕著GSX125摩托車,沿著新修的雞足山旅游公路,馳騁而至沙址,原本是一個表弟要來接我們的,可我們還是出了八十多的門票,想著這才有點像來旅游的樣子。在摩托車的奔跑中,我們交談著心事,回憶著雞足山的記憶。好像我們都想到了那美好的大學時光,美好的愛情往事,又都有些許的感傷。到了祝圣寺,丟下摩托車,坐上新式的電瓶車直達纜車,然后在纜車購票處買了一包玉米,一個雞蛋,然后坐上纜車。我倆都是第一次坐纜車,從上纜車到下纜車,心似乎跳動著在纜車外那些悠悠的白云之上。在纜車上,我看到了雞足山富足的森林景觀,我看到了流云,那些如絲線般的云兒從下往上牽扯著心,到山頂后急劇傾瀉,飄散在山的一端,而身下依然白霧茫茫,那些黑暗的林蔭,隱蔽于白霧之中,偶爾聽到的鈴音,來自天外。匆忙的游客,徘徊于錯綜的路線之中,正如我們曾經的那些過往。
金殿里,我們在佛像面前虔誠地許愿,磕頭,祈求,然后去抽簽,算命運,算前程,算婚姻,我們關心的這些在一紙箴言中,不知能不能實現?
佇立于金頂,觀著四面那些高高低低的群山聚落,原來雞足山也不是童年印象中那個只會日落的地方。在大理人眼中它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在玉龍雪山心里它是北燕向往的所在,在祥云人的視界里,它該是圣潔的神明居住之山,而在所有賓川人的生活中,雞足山就是雞山,一個類似雞足的具象,一座帶有靈性的山而已。
如今,在外的時間占全年的五分之四,雞足山成了自己的一個代稱,故鄉的一個符號,只要一說話,就會有人問:你賓川的吧?雞足山很美。雞足山的確很特別,它能留住很多夢想,它能開啟愛的帆船,它能給你人生的啟迪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