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斷龍,一個偏遠的小村,深隱在山間,一棵棵高大的樹形成一片片的森林,將小村包裹得嚴嚴實實,村中有林,林中有村。從樹干和樹冠上看,那些交錯的樹已經長了許多年。空氣中混雜著溫潤的清新,感覺整個心靈都被洗凈了。
每經過一個小山溝,都會見到一股股清泉。說是山,其實是林,層層疊疊的山峰,都被高大粗壯的樹、矮小密植的灌木叢或成排成行的竹子覆蓋,已然找不到最初的顏色。除了偶爾的鳥或竹鼠的叫聲外,就是沙沙的樹葉聲和嘩嘩的流水聲,感覺極其安靜,人與自然融為一體。這里無疑是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給人生活上的富足、視覺上的享受、色彩上的舒適、情感上的寄托、心靈上的歸宿。
微雨后的清晨,晨霧籠罩著整個村莊,白白的晨霧彌漫在這座古樸的小村,微露的屋頂像一扇扇開在白色屋子的小窗,錯落有致,似掩似開。站在村莊的高處,幾棵高大的榕樹便是小村的坐標。村莊不大,一眼便可望盡低調和含蓄。房屋都是古樸的兩層,每家一小院,院落也并不像白族民居的三坊一照壁,或是四合五天井,都是簡單隨意的構筑,原始的土墻加上青瓦。由于地勢的限制,房屋呈階梯狀一層層地排列著,中間有小路通往各家。
小村整體并不富裕,這是最初的感覺,至少從外表看,還保持著古樸。景頗族人民在這里繁衍生息,歲月一年一年播灑下的時光,在青瓦上長成了青苔和草,從發芽到枯萎,無任何復雜的程序,就把村莊的四季囊括了進去。
經過時間年復一年的打磨,年長的核桃樹被歲月一層層的剝去,根已經空了,容得下兩個孩子避雨。歲月的痕跡從陳舊的瓦片和粗壯的大樹上流過。
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靈動。
這里的水總是緩緩的,從密密的林中滲出,洗凈落葉,也純潔了自己,順著溝的方向,沿著低矮的草叢流淌,不緊不慢。
這里的風總是柔柔的,穿梭在每棵樹之間,牽一縷紅線,讓葉片之間能夠彼此交流,不急不躁;這里的樹總是輕輕的,一排排、一層層綿延,毫不費力地托起風的架子,緩緩傳遞,不搖不擺。
這里的雨總是酥酥的,耐心包裹住每一粒塵埃,不驚擾小鳥的停歇,正適合土地的潮濕,不大不小。
這里的霧總是悄悄的,聚集于清晨、午后,又在不知不覺中散去,喚不來也驅不散,總是在最適合欣賞的角度和時候呈現,不吵不鬧。
這里的云總是悠悠的,樹把天空舉過頭頂,離地面愈發遠了,那蔚藍的下面總有云在悠然飄浮,流水拉長了輕盈的姿態,即使落進深潭,也不慌不忙。
從屋頂向遠處眺望,層層疊疊的大山,在晨霧中蒙蒙,時而清晰,時而朦朧,是人間,又似仙境。
鳥兒在樹林間追逐,追逐風的過往,追逐葉片的飄落,追逐鮮花的絢麗,追逐流水的歡快,時而悲泣,時而歡呼,時而低語,時而歌唱,時而沉默,總是不讓天空寂寞,不讓大山孤獨。
河流也不甘示弱,“嘩嘩嘩……”,一直傳向遠方,將山和田分開,劃出了左岸和右岸,將時間劃成了昨天和今天,淌過時間的河流,故事已經褪色,而記憶煢煢。
一地茶葉苦。一溝草果紅。一園八角香。一片甘蔗甜。這是小村人們的主要收入來源,也是小村原始的味覺。
一個下雨后的清晨,我背著竹簍向一片茶葉地,這里的人們時代與山為鄰,生活、種植、希望甚至死亡都在大山中,承載了希望和幸福的茶樹剛好沒過我的肩膀。采茶其實很簡單,只要采下長度適中的嫩芽,經過翻炒,搓揉,晾曬,便可出售和飲用。拿一小撮放在杯中,才沖下開水,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慢慢品嘗,一股清香從喉嚨慢慢滑下,漫延至整個身體。這就是小村人的生活,清苦中帶點回甜。
螞蟥溝有許多草果樹,一股馨香撲面而來,長橢圓形或長圓形的葉片鋪天蓋地,將人掩藏起來。草果不像葡萄是垂下的,是向上長的,卵圓形或球形的果實螺旋式地密生于一個穗軸上,有鮮紅色的,有紫紅色的,這樣的顏色在密植的綠色中很顯眼,無論是生的還是曬干的草果,都是食物中不可或缺的佐料,更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味道。
八角也是第一次見,樹沒有讓人望而止步的高,塔形的樹冠,結實的樹干,正適合人攀爬。果實碩大而肥美,晶瑩透亮,不僅有八個角,有些有十個角,甚至更多,呈放射星芒狀,每一顆都棱角分明,滿樹的八角就像漫天碧綠的星星掛滿了樹梢,在葉片的陪襯下,更顯得飽滿。八角有棱有角,卻沒有囂張跋扈的個性,不會刺傷摘果人的手。
種甘蔗是件很辛苦的事情。鋤田、撈溝、插植、除草、施肥、剝葉、收割,這一系列的過程看似簡單,但對于種甘蔗的人來說很辛苦,就說砍甘蔗這件事,待甘蔗成熟后,要等到糖廠的通知,不是隨意那天收割都可以。一片片的甘蔗林倒下,一捆捆的甘蔗被裝上車運到糖廠,去了幾次,都始終未到過糖廠,也未見這糖最初的模樣,不過小村甜蜜的生活卻是我親眼見到并感受到的。
這里的夜干凈、透亮,不僅這夜、這天、這星、這小村,連心事、苦難、憂傷都變得淡淡的,如茶,如風,如月。
這里的夜晚,遠離城市,除了火塘滋滋的聲響,蟋蟀的囈語,便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了,連瓦片稍微的移動都變得清晰。在這樣的夜里,靈魂一分一秒被凈化,所有的經歷都如花瓣般散開、升騰。
這里的夜晚,遠離心事,除了對風的感知,就剩下近處和遠處,天空和自我。這里的夜晚,遠離憂傷,金子般發亮的星星,布滿了那剛被潑了藍色的星空,深遠、幽靜。
這里的夜,剛好適合一個人孤獨,也可以兩個人甜蜜,亦或一群人的狂歡。在某個夜里,我開始閱讀,從大地到夜空,從糾結到釋懷。
小村的四季不濃妝艷抹,清新淡雅,從春天的山腳、夏天的山腰,到秋冬的山頂,始終如一。
這里適合畫家。畫出大山堅強的綠,畫出晨霧妖嬈的白,畫出柿子熱情的紅,畫出天空純凈的藍,畫出茶葉羞澀的嫩,畫出八角透明的魂,畫出竹林柔和的腰,畫出草果低調的笑,以綠色為底色,白色是調和劑,那星星點點的紅色,隱隱約約,似近似遠,像畫軸緩緩鋪開。
這里適合攝影。拍下風過水流的靈動,拍下古樸含蓄的村莊,拍下熱情和善的村民,拍下古老悠久的歷史,拍下幸福甜蜜的生活,拍下寧靜豐腴的山林。
對小村的情,是一份安靜的念想。小村里的和善,那是純凈的友好,讓人少了份陌生,多了一份溫暖。
懷念大娘裝滿行囊的關懷,這樣的關懷總和食物分不開,總有小村四季的味道。大爹的水煙筒吧嗒吧嗒抽走了時間,歲月在額頭落成的皺紋,在孫子們的嬉鬧中,一層層舒展,這是最常夢見小村溫馨的場景。
朝暮間小村升起的炊煙,和村口的青石板上洗衣的歡笑,加上晚歸的采茶婦女,是小村女人的情感,對村莊的守護、執著,堅毅的、苦難的、幸福的、平淡的。小村所有的生活和元素構成了一幅古樸的風景,永遠鮮活在小村人眼中,鮮活在路人的記憶中。
編輯手記:
一個寫作者往往會得益于生活中的碰撞,優秀的寫作者能敏感地感受到來自陌生地沖擊,像文化、民族、地域、生活……僵化的思維以及文字,需要這樣的碰撞。真正思考碰撞背后的東西,寫作者才會有寫作的困惑、思維的活躍以及大膽而有節制的表達。本期的散文,都體現著有意義的碰撞對于寫作者的重要性。
《七日喪》中,帕蒂古麗以真實且充滿痛感的文字記錄著一場喪事,她不停地游走于喪事之內與喪事之外,里面有著對文化差異的強烈體驗與思考,同時還有著對人性的思索,從而在陌生地上找到了生命個體的真實與意義。《罌粟迷香》里,陳洪金寫的是一種美到極致,同時也毒到極致的花,但寫的不止是花,還有與花有關的大地的妖嬈與厚實,以及花背后的人與事的紛繁復雜。《一面湖水》,憶蘇對洱海的愛展露無遺,洱海是博大的,而于每一個人的意義又是不一樣的,這里的湖水屬于曾經的希冀以及現在的堅守,一面湖水,一面用情沉滿的湖水。若河的《下鄉記》,通過下鄉這種有意識進入陌生地的方式,不斷體悟一個村寨的過往與現在,同時感受一個村寨的幸福與苦痛。吉海珍的《有一個遠方》,以詩情畫意的文字描述著一個古老偏遠的小村寨,這樣的情思可能是有點太過濃厚,可能會給人有點點矯情的意味,但這應該是獨屬于女性最細膩最溫情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