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和文學是兩種含義截然分明的文體范疇,有著各自不同的發展演變史,在傳播接受的過程中分別形成了具有明顯差別的體裁樣式。至于新聞和文學的區別與聯系,國內的學術期刊上已經有連篇累牘的具體研究,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沒有必要再對這個話題進行深入的探討,相反還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就像皖籍作家江少賓的一些散文作品,由于多年的媒體工作經驗,江少賓的散文兼備了新聞和文學的美學特征,既贏來了一片贊譽,也招來了一些批評。但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是,以“江少賓散文”為代表的一種散文現象已經進入了大眾的視野,并引起了廣泛的爭論。因此,作為一個散文寫作者,我想就此借江少賓的散文進行簡單的探討與評論。
準確地剖析某種散文現象,在我看來無外乎有兩個方面:一是“散文與時代”,必須承認每個歷史時期散文創作的共性和個性,以及時代潮流所留下特定的印記。二是“散文與人”,散文作家不但直面社會、人生和自然,更應直面自我心靈,以人性為基礎,把心交給讀者。在此背景下觀察江少賓的散文寫作,我覺得很有意義。需要承認,新聞和文學通過在交叉領域的融合,容易形成“亦此亦彼”的狀況,產生了一些邊緣性的文體。供職于安徽廣播電視臺的江少賓,曾長期從事新聞調查和采訪工作,由于貼近社會底層,有機會接觸諸多普通民眾,由此延伸出來的人間百態與精神困惑,也持久地刺激著他。也正因此,作為一個從鄉村走出來的散文作家,江少賓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上為底層呼喊,關注“沉默的大多數”,并寫下了十幾萬字的以“記者手記”為表達形式的散文作品,成為《人民文學》為數不多的專欄作家之一,并榮獲2007年度人民文學獎·優秀散文獎。隨后幾年,江少賓的散文廣受歡迎,多次登錄《天涯》《散文》《北京文學》《美文》等核心文學期刊,先后收獲第四屆冰心散文獎、第四屆老舍散文獎等重量級散文獎項;其由《人民文學》雜志社推薦的首部散文集《打開的疼痛》也順利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2008年卷,成為安徽省迄今為止唯一入選該項目的青年作家。雖然榮譽紛至沓來,但江少賓一直是清醒而冷靜的,他潛心讀書,安靜寫作,既不樹自己的“大旗”,也不隨便“入伙”,他知道,一個作家最重要的,不是曇花一現的榮譽,而是經得起時間推敲的文本。
新聞的神圣使命應該直面現實生活,努力實現人類的正義與救贖,而散文更應該憑借深重的憂患意識,引領讀者向善向美,并引發靈魂深處的認同與共鳴。論及江少賓的此類散文作品,現場感是一個回避不了的詞匯。江少賓所堅持的散文現場感具有懸念、零度的色彩,感情真摯,試圖以旁觀者的視角進行底層敘述,拷問靈魂意識,給人以強烈的內心震撼和反思。從《工廠生活》開始,江少賓開始頻繁地運用解剖刀式的敘事手法,乃至于在《地母》《征婚》《跳樓事件》等作品中,江少賓則完全采取了“零度介入”的寫作姿態,但呈現出的現場卻觸目驚心,深層次地揭示了中國底層老百姓悲涼而隱秘的生活。
每個時代的散文總會抵達自己的高地。江少賓說,把散文寫到既“散”又“慢”,既“自由”又“在場”,是他一直以來的努力方向。江少賓緊緊圍繞日常生活中的真實細節,沿著以“牌樓村”為背景的記憶軌跡,直接切入“生與死”“存在與苦難”“幸福和痛苦”“活著的意義”“時間和永恒”等主題,努力使常態的生活文學化,大力解剖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個體狀態以及精神世界。如《今宵別夢寒》里的“沉默的父親”,《鄉村的腎,母親的腎》里的“母親的尿毒癥”,《我的幸福是一種罪過》里的“四十歲就當爹的紅海”,以及《病榻上的雨季》里那個會背《紅樓夢》的“房東家的女兒”……他們或散發出異質化的生活氣息,或呈現出個體生命的卑微狀態,或解構出不斷瓦解與淪陷著的鄉村。在這些篇章里,江少賓大膽地借鑒了小說的敘事手段和表現技法,故事感和可讀性極強,看上去有些偏離散文傳統的敘事習慣,既陌生又尖銳,既新奇又大膽,但帶給讀者的卻是一種強烈的真情實感。強調散文的真情實感并不排除合理的想象,文學不能沒有想象,散文也一樣,真正自由的散文應該像雄鷹一樣自由地飛翔——既立足于現實又超越于現實。只有這樣,散文才有可能走出封閉,突破傳統,真正凸顯散文作為一種文體的存在價值。
我不敢說對江少賓很了解,但我也是散文寫作者,和江少賓一樣出身于鄉村,也都有廣闊的閱讀經驗,深知文學寫作的復雜性,“散文易寫而難工”。在我看來,江少賓的散文寫作確實受益于他的媒體工作經驗,這使得他的散文寫作有一個極其明顯的個性特征,他始終關注當代人的生存狀況和價值尺度,沒有低吟淺唱,沒有田園牧歌,更沒有做作與矯情。江少賓的眾多散文呈現出三種立體交叉的維度:點—面—深,以人文精神和悲憫情懷書寫蒼茫大地,反思社會,思考人與社會以及自然之間的隱秘關系,使散文寫作突破了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等創制方式,表現上也更為自由,從結構到敘事再到文本,都帶有明顯的“跨文體”的性質和“非虛構”的特征。如果非要給江少賓的散文一個定性的話,或許可以這樣說——新聞結束的地方,江少賓的散文出發了。
江少賓為人低調而謙遜,但他對散文領域的探索卻懷有巨大的雄心。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勤于閱讀,筆耕不輟,在藝術上不斷精益求精。我注意到,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陸續推出的散文作品都保持了相當高的藝術質量和較為整齊的創作水準,在我有限的閱讀視野里,他的《鄉村響鈴》(《西部·新文學》2013年第1期)和《塌陷的胸腔》(《文學界》2013年第10期),應該是中國散文界2013年的重要收成。當然,江少賓的散文并非盡善盡美、無可挑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的缺陷和特色一樣鮮明——比如他的部分跨文體之作,游走在散文和小說之間,散文的核心元素多少顯得有些模糊。好在江少賓一直沒有停止摸索。作為同道中人,我期待江少賓的散文能夠越寫越深刻、越寫越開闊,為讀者奉獻更豐富、更優質的散文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