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雜劇《黃粱夢》取材于唐傳奇《枕中記》,兩者在故事情節上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前者以喜劇作結,后者以悲劇作結。從《枕中記》到《黃粱夢》,人物形象有了一定的變化,呂洞賓的命運比盧生更為坎坷;高翠娥少了崔氏的賢良,多了一份女性意識的覺醒;作為道士的漢鐘離,與呂翁相比形象更加鮮明。
關鍵詞:《枕中記》;《黃粱夢》;嬗變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08-0169-02
唐代沈既濟的傳奇《枕中記》講述了趕考舉子盧生在客店偶遇道士呂翁,經道士點化,最終入道的故事。由馬致遠、李時鐘、紅字李二、花李郎合作的元雜劇《黃粱夢》是典型的神仙道化劇,“神仙道化劇多本于以前的志怪小說”,《黃粱夢》即取材于《枕中記》,故事情節與《枕中記》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此時趕考的舉子已不再是盧生,而變成了呂洞賓,點化舉子入道的也由呂翁變成了漢鐘離,不過同樣是通過夢中的經歷,兩人最終選擇入道。下面主要通過盧生與呂洞賓、崔氏與高翠娥、呂翁與漢鐘離三組人物的比較,淺談人物之形象嬗變。
一、盧生和呂洞賓
盧生和呂洞賓分別是《枕中記》和《黃粱夢》的核心人物,故事圍繞他們展開,一步步發展,走向高潮,以他們的入道作結。
兩位主人公有很大的相似性。首先,從身份上說,盧生與呂洞賓都是趕考的舉子,都秉承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信條,執著于科舉考試,希望借此踏上仕途。在盧生看來,“士之生世,當建功樹名,出將入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族益昌而家益志肥,然后可以言適乎。”呂洞賓一登場就說到,“自幼攻習儒業,今欲上朝進取功名。”當漢鐘離勸他出家學道時,他立即反駁,“我學成滿腹文章,上朝求官應舉去,可怎生跟你出家!”可見呂洞賓對功名的渴望與盧生如出一轍。
其次,從婚姻上說,盧生和呂洞賓都娶到了高門之女。在唐代,世家大族在社會上享有很高的威望和地位,士子們都渴望與世家大族結為婚姻,其中有五支最為尊貴,即崔氏、盧氏、李氏、鄭氏和王氏。盧生娶“清河崔氏女”,清河崔氏正是五大姓氏之一,這樣的婚姻正是唐代士子們所夢寐以求的。呂洞賓也娶到了高太尉的女兒高翠娥,成了高太尉的乘龍快婿。這樣顯赫的婚姻對他們兩人的仕途或多或少都會產生一些影響。
第三,從仕途上說,盧生和呂巖都經歷過大富大貴,特別是盧生,曾擔任監察御史、京兆尹、御史中丞、河西節度使、禮部侍郎、戶部尚書、御史大夫、中書令等重要官職,還因功勛卓著被封為燕國公。同樣,呂洞賓也“應過舉,拜兵馬大元帥”,受到朝廷的重用。但在官運亨通的同時,他們也都經歷過波折,盧生因同僚的讒言兩度被貶,呂洞賓也因貪財賣陣被迭配充軍。最終他們都看透宦海浮沉,出家修道。
下面我們來看不同,兩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以喜劇作結,而后者充滿悲劇色彩。首先來看盧生,盧生一生兩度被貶,但都是皇帝誤信讒言所致。第一次“大為時宰所忌,以飛語中之,貶為端州刺史”,第二次“同列害之,復誣與邊將交結,所圖不軌。”可見盧生被貶官都是遭人陷害,錯不在己。當皇帝得知冤情時,為他平反昭雪,仍委以重任。第一次貶官后,“三年,征為常侍”,第二次貶官后,“數年,帝知其冤,復追為中書令,封燕國公,恩旨殊異。”可見皇帝還是信任盧生的,特別是當他年邁病重時,皇帝更是關懷備至,多次命人探望。盧生得以善終,他的子孫后代也盡享榮耀。
至于呂洞賓,他的故事顯得更復雜一些,他在夢中經歷了十八年的人間哀樂,遭妻子背叛,自己受財賣陣,兒女被山中強盜摔死,自己也險些喪命,艱難地去掉了世俗的“酒色財氣”。
首先是酒,蔡州吳元濟造反,朝廷封呂洞賓為兵馬大元帥。他奉旨出征,岳父高太尉為其送行,怎料剛喝完一杯酒,便吐了兩口血,“這酒原來傷人,您孩兒再也不吃這酒了”。可見,因身體原因他斷了酒。
第二是色,呂洞賓的妻子高翠娥和魏尚書的兒子魏舍有些“不伶俐的勾當”,當他西征時,翠娥竟與魏舍私會,碰巧被賣了陣,提前回來的呂洞賓發現。經過一系列的爭執,呂洞賓寫了休書,翠娥也準備嫁給魏舍。從此,便斷了色。
第三是財,呂洞賓奉旨西征,“到了陣面上,賣了一陣,與了我三斗珍珠,一提黃金,領軍回還”,貪財的一面表露無遺,最終被“迭配遠惡軍州”。呂洞賓才意識到“原來這錢真個害人!”從此,便斷了財。
第四是氣,呂洞賓帶著兒女逃難,不幸陷入迷途,在樵夫的指點下來到了一間茅屋,主人老婆婆提到自己兒子經常借酒殺人,對于走投無路的呂洞賓來說,已別無選擇,怎料老婆婆的兒子竟是強盜,當晚就借著酒勁摔死了呂巖的兒女。從此,便斷了氣。
去酒、去色、去財、去氣是呂洞賓在夢中經歷的四件大事,可以進行這樣的概括:酒和財是個人原因,色和氣則更多的是社會原因。正是這個人原因和社會原因共同造了呂洞賓的悲劇命運。在這里我想多說的是財,“財”正是釀成他悲劇的最直接原因,如果不是因為貪財,一系列悲劇也不會上演。作為儒生,竟會如此貪財,以致差點丟了性命。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呂洞賓卻謀求不義之財,他的個人修養存在很大的問題。儒家講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修身都做不好,何談齊家、治國、平天下?《枕中記》中的盧生雖兩度被貶,但都是遭人陷害,他曾治理黃河,討伐西北入侵的游牧民族,的確做到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一位典型的儒生。與之相比,呂洞賓可謂是“問題儒生”,這也從側面反映了元代儒家思想的衰落。元代前期曾廢除科舉八十余年,即便后來恢復科舉,仍采取輕視的態度。并且元代又有“九儒十丐”之說。“九儒十丐”的說法,最初出于南宋移民謝枋得的筆下。他在《疊山集·送方伯載歸山序》(疊山集卷六)中說到,“七匠八娼,九儒十丐”,這與傳統的“士農工商”形成鮮明對比,士已從社會上層跌至社會底層,真可謂一代儒士的淪落。在這樣的背景下,儒生仕途無望,渴望建功立業的壯志無法實現。“元代的社會現實使文人在現實的人生中難以實現儒學精神所賦予他們的宏偉理想,他們只能尋求一種新的精神寄托,以消解在現實中的惆悵。于是便逃到神仙世界,在虛幻的精神樂園里求得須臾的解脫。”面對儒家思想的衰落,仕途的坎坷,命運的無奈,儒生做出了別無選擇的選擇——修道。其實,也正是這樣的社會現實為儒生學道提供了可能,堅定了儒生遠離世俗的信念,成為儒生修道的催化劑。
二、崔氏與高翠娥
《枕中記》中對盧生妻子的描述很少,只有兩次。第一次是在寫盧生婚姻時,“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麗,生資愈厚。”這位崔姓人家的千金小姐美麗、聰慧,盧生也慶幸自己能娶到這樣的女子。第二次是在盧生遭同僚讒言陷害,“下制獄”時,他選擇“引刃自刎”,“其妻救之,獲免。”我們可以充分發揮想象,崔氏是怎能勇敢地從丈夫手中奪下寶劍。總之,崔氏是一位標準的賢妻,才貌雙全。
至于《黃粱夢》中的高翠娥,她對兒女的愛無需質疑,“呂巖(洞賓),你是死的人,留下我的孩兒,不要將去。”“你犯下了罪,干俺兒女什么事?”從這些話語中,我們可以看到母親不希望兒女跟隨父親受苦,這是偉大母愛的彰顯。但在對呂洞賓的問題上,翠娥的行為明顯不及崔氏。首先,她對丈夫不忠。在丈夫出征之際,與魏舍發生了“不伶俐的勾當”。用傳統觀念的“三從四德”來衡量,高翠娥肯定會收到丈夫的一紙休書。其次,她態度多變。當呂洞賓發現她不忠時,她立即承認錯誤,“我實做的不是”,苦苦求饒,最終呂洞賓“看著老院公面皮”,饒了翠娥一命。但當她得知呂洞賓受財賣陣時,言語之間顯得極為囂張,“解子哥,呂巖是犯罪的人,你怎生教他自在,不上刑法?你如今還殺的我么?兀的不歡喜殺我也!”“我是高太尉女兒,養漢來,養漢來。如今你休了我,誰管的我?”當呂洞賓被帶走后,翠娥顯得有些迫不及待,“我收拾一房一臥,嫁魏舍去來”。
從崔氏到高氏,一方面可以明顯感到傳統女子道德的淡化,高氏明顯不及崔氏賢惠,高氏和魏舍的“不伶俐的勾當”就是最好的證明。另一方面,我們又不得不承認,從高氏的所作所為中可以看到女性意識的覺醒。在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中,封建禮教、封建道德長期束縛、壓抑并迫害著女性,與男性相比,女性處于社會的底層,基本上沒有任何權利。而高氏卻知道自己要什么,能夠大聲說出自己的心聲,這一點還是值得肯定的。有人會說東窗事發后,高氏也曾向呂洞賓求饒,這是她像男權低頭的表現。筆者認為這樣理解不是很恰當,在生死關頭,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服軟,是否真心悔過不得而知,從其之后的行為來看,當時的求饒應該只是委曲求全。
三、呂翁與漢鐘離
呂翁和漢鐘離,分別是兩個故事中不可缺少的人物。作為道士,他們看透世俗,對于功名利祿,他們視若不見。其中,呂翁的形象顯得很單薄,僅在與盧生相遇時有幾句簡單的對話。盧生夢醒時,呂翁的一句“人生之適,益如是矣。”可謂一語點醒夢中人,也可以看成是對盧生一生宦海浮沉最簡單的總結吧!通過這幾句話,我們可以看出呂翁對盧生的關心,但對于了解呂翁的性格等問題沒有太大的幫助。
至于漢鐘離,人物形象更加鮮明。他的語言很多,反復向呂洞賓講述修道的好處,希望以此來吸引呂洞賓,但對于一心只求功名的呂洞賓來說都是浮云。當呂洞賓在夢中經歷了“十八年光景”后,漢鐘離的教化顯得更加有理有據,完全是一位飽經磨難的長者在給一位因年幼無知而犯下錯誤的少年說教。總之,與呂翁相比,漢鐘離的道士形象更加飽滿,除了道士固有的說教外,更多了幾分人文關懷。
總之,從《枕中記》到《黃粱夢》,人物形象更加鮮明,這與元雜劇的藝術形式也有很大的關系。“元雜劇把歌曲、賓白、舞蹈、表演等有機結合起來,形成了具有獨特民族風格的戲曲藝術形式。”元雜劇是舞臺藝術,需要舞臺表演,而唐傳奇是小說,以故事情節取勝,兩者的側重點不同,更加鮮明的人物形象才能更好地滿足元雜劇舞臺表演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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