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個民族的文化,已經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在湖南隆回縣虎形山瑤族鄉,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老后”。
一年到頭,時不時能看見一個鶴發童顏、精神矍鑠的老人,背著雙肩包,舉著相機,來來回回穿梭在人群中。他走過瑤山的每一條小路,拜訪過瑤山的每一戶人家,親近過瑤山的每一棵古樹,攀爬過瑤山的每一尊怪石。從滿頭青絲,到頭發花白,三十多年,不曾間斷。他就是“老后”劉啟后。
見到老后,完全看不出他已是70歲高齡,紅光滿面,聲如洪鐘。可他卻說,“到城里,我是70歲的身子。回到鄉下,走近大自然,我才真正恢復青春,變成35‘公歲’了!”
提到花瑤,老后滔滔不絕,好像恨不得一下子將那里的一切都展現在我們面前。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滲透著對花瑤的熱愛和對傳統文化的癡迷,似乎他就是為花瑤而生的。
1978年冬天,一個大雪封山的日子,老后第一次進瑤山,迷失在深山里。驚慌的他尋到一間矮小的、用樹皮做墻的房子,里面住著一對夫婦和一個孩子。在當年交通閉塞的條件下,他們幾乎沒有見過什么外人,聽到老后的敲門聲甚至嚇了一跳。可他們卻很熱情地招待了老后,還將自己唯一的床讓出來。兩個人抱著小孩,坐在火塘邊烤火,一直到天亮。
如此善良質樸的人性讓老后極為震撼,他不禁自問:這究竟是個怎樣的民族?是一群怎樣的人?從那以后,老后跟瑤山牽到了一起,這種純樸和艱難的生活狀況,老后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永遠留住。
為了追尋、了解和記錄這支鮮為人知又獨具民族個性的古老部落,老后數百次去山寨考察,他獨自翻山越嶺,走村串寨,每每日行數十里。黑了,隨意找戶人家捱一晚;餓了,順便啃個生紅薯當一餐。日曬、雨淋、風吹、霜打、冰凍, 遇歹徒、遭狗咬、被蛇追、惹傷痛, 甚或連命都搭上……
還有八九個春節,他都是在瑤寨里度過的。“我關注花瑤,最早是獵奇,慢慢發現這是一個新奇、熱情、瘋狂、樂天的民族分支。我越來越珍愛這個民族的文化,它已經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歷史應該被保管,你沒有權力去變動,去遺忘
傾注了全部心血于此,換來的確實窘迫至極的生活。“兩只40瓦的日光燈,一個1972年生產的吊風扇,就是當年我們家唯一的家電。和老伴一路兢兢戰戰走過來,但我們不在乎也不眼紅人家。”
在老后心里,老伴朱春英是他這輩子最感激也最虧欠的人。“跟我一輩子,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兩個人掙的錢,我一個人花;一家四口的生活重擔,她一個人扛。”老后說,老伴一生幫別人織過的毛衣不計其數,但她自己一條毛線褲穿了50多年,拆了又打,打了又拆,線太薄了就加一點棉紗,現在還在穿。“不瞞你說,我里面穿的這件背心,就是她用兩個爛背心拼起來的,上面還有個補丁。”
有一年春節,老后想上瑤山拍婚禮。因為在花瑤有個習俗,只有春節前后才有人結婚。“那一次,她有些不高興。她說,你是搞民俗文化的,春節是中國人最看重的傳統文化,每到過年你就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跑去瑤山。別人過年千方百計趕回家,你卻一個人走了。我們換位思考下,你講作何感想?這是她唯一一次認真和我談這個問題,我實在欠她太多。”老后哽咽地說。
最后,老伴決定陪老后一起去。車開到離瑤山腳下,才發現山路嚴重結冰,無法上去。老后說:“你們都回去吧,我走上去。”老伴說:“我就陪你走一次吧,看看你到底累到什么樣子。”老兩口就那么相互攙扶著走了60多里路,老伴的鞋尖張口了,襪子全部濕透,可沒有地方買鞋子,只能換雙干襪子,再套一個塑料袋,繼續走,從早上走到天黑。“我也不忍心,但沒辦法,不能進也不能退。”
問老后,為什么那么執著。他緊緊握著雙手,激動地說:“我們有太多珍貴的傳統在消亡,我希望盡我所能去保護和留守。歷史應該被保管,你沒有權力去變動,去遺忘。沒有文化的民族絕對是立不起來的!”
撫摸著心愛的老相機,看著這30年來的6萬張珍貴照片,老后的眼中泛著光。回想起照片中的人物和場景,他說記憶如昨天般清晰,歲月卻早已在不知不覺流逝。人在老去,傳統文化也在流失,他有他的憂傷,也有他的美好期望。如他在自己的書《神秘的花瑤》中寫道:“就在我的心跡尚未被完全碾碎之際,把長年積淀珍藏的大量圖片資料,小心翼翼地篩選,佐以樸實的文字,用一個一個專題的形式整理集結成書,以期用文化的眼光和膜拜的心態,為花瑤這個獨特、善良、堅忍、達觀的古老宗支,留下一個歷史的、鮮活真實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