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樂與路

2014年初夏，迷笛音樂節和草莓音樂節在北京的西郊和東郊同時舉行。從表面看，兩個音樂節都吸引了巨量觀眾，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歷史更悠久的迷笛音樂節在參與樂隊的名氣上已經遠遠不如草莓音樂節。

草莓的高速崛起，代表了其母公司摩登天空在搖滾樂市場上的成功，也象征著迷笛音樂學校一統天下時代的結束。這是20世紀90年代之后，搖滾樂市場的第二次權力交接。而上一次，是樹大根深的滾石唱片退出內地搖滾市場。

草莓VS迷笛：東風壓倒西風

2014年5月1日下午6點，北京，一場大雨剛剛結束。

位于海淀區西六環邊的狂飆公園內，迷笛音樂節的演出正在進行。惡劣的天氣并未影響參與者的熱情，主舞臺上，搖滾樂隊“后海大鯊魚”主音吉他手彈出一陣激烈的Riff，引發舞臺前狂熱的千人POGO。站在遠處看，跳動的人群和上空飄出的陣陣蒸氣，讓整個場地看起來如同一鍋沸騰的液體。

就在此時，意外突然發生：主舞臺音響突然停止，臺下躁動的觀眾一下子陷入迷茫狀態，并開始破口大罵主辦方。舞臺上，樂隊鼓手跳出來，冷不防給了工作人員一個飛踹。

事后，樂隊方和主辦方爆發激烈口水戰。不管口水戰的結果怎樣，可以想見的是，經過這次沖突，后海大鯊魚以后很難再出現在迷笛音樂節的舞臺上。

不過，這對于后海大鯊魚來說，似乎是個不痛不癢的結局。

后海大鯊魚，摩登天空旗下樂隊。2011-2013年，他們參加了3次草莓音樂節。身為摩登天空麾下戰將，參加迷笛音樂節，本來就是偶然；被迷笛封殺，當然有些“不痛不癢”的味道。

2014年5月1日到5月3日，在距離西六環狂飆公園50公里遠的東六環運河公園，草莓音樂節也在同時舉辦。

研究草莓音樂節和迷笛音樂節的名單，不難發現：兩者的參與樂隊重合極少，而像后海大鯊魚這樣，身為摩登天空藝人卻出現在迷笛音樂節的，也是僅此一例。

摩登天空的樂隊不去參加草莓音樂節，卻在迷笛音樂節舞臺上，“不出點什么事才奇怪呢。”一名資深樂迷說道。

迷笛和草莓兩家音樂節，一個西六環，一個東六環，看似平分秋色，但比起迷笛，草莓的樂隊數量多了近四成。從現場來看，觀眾數量也要比前者多出不少。

比較兩家音樂節演出名單不難發現，像左小祖咒、新褲子、二手玫瑰、重塑雕像的權利、宋冬野這樣知名度較高的大牌，都只出現在草莓音樂節。此外，草莓還網羅了陳綺貞、盧廣仲、張曼玉等港臺大牌藝人，以及不少國外知名樂隊。再看迷笛，靠一首歌走遍天下的逃跑計劃樂隊幾乎是最大牌的樂隊了。

或許真像許多京城樂迷所說的，迷笛“早就不行了，真正的大牌都在草莓”。

迷笛 —“黃埔軍校”的誕生

搖滾音樂，這個完全來自于國外的音樂形式，在中國已經發展得規模龐大、包羅萬象。但在上世紀80年代末，就在崔健用一首A9和弦的《一無所有》告訴中國人什么是搖滾的幾年時間里，中國搖滾還是非常稚嫩、簡單的。

1993年，以指南針、輪回、黑豹、唐朝、超載、“魔巖三杰”（竇唯、張楚、何勇）為代表的第一代搖滾音樂人正在風生水起時，26歲的張帆創辦了迷笛音樂學校。初創時條件艱苦，學校就在靠近香山的幾間臨時建筑內，向不多的一些學生傳授著樂器知識。經過了篳路藍縷的幾年，第一屆迷笛音樂節于2000年正式成形。

當時所謂的音樂節，也就是在學校院子里搭個舞臺，學生組的樂隊上去表演，觀眾就是其他學生和親戚朋友們。但在第一屆迷笛的演出陣容里，就已經有了很多即將震撼中國搖滾界的名字：木馬、夜叉、謝天笑和冷血動物、舌頭、痛苦的信仰等。這些人就是在這個簡陋的舞臺上，走出了邁向大牌的第一步。實際上，那時的迷笛音樂學校已經成為全國樂隊在北京的據點。

可以說，在20世紀的最后幾年，迷笛音樂學校就像20世紀初的黃埔軍校一樣，吸納了最優秀的搖滾人才，也輸送了最具實力的搖滾音樂人。在黑豹、唐朝等“老炮”之后，中國的很多著名搖滾樂手都在迷笛學習過。

2004年國慶假期，一直處于半地下狀態的迷笛音樂節終于迎來轉機：第五屆迷笛音樂節得到了官方的認可，改在位于北京西部的國際雕塑公園舉辦。這次公開舉辦的音樂節可以說是中國搖滾界的一座里程碑，也就是從這里開始，新一代搖滾人開始走向廣闊天地。比起“老炮”們，新一代們似乎缺少那種一呼百應的號召力，但卻更加多元，也擁有了許多更年輕的擁護者。至此，張帆和他的迷笛音樂學校已經站在“一統江湖”的地位上，并且形成了從學員培訓到演出組織的一條簡單產業鏈。

品牌缺失：沒落的開始

迷笛音樂學校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卻缺少一個至關重要的環節：唱片經紀公司。但在迷笛創建之初，這樣的選擇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來自臺灣的滾石唱片及旗下“魔巖文化”與本土的京文唱片幾乎囊括了所有的“老炮”，當時基本上所有能賣錢的樂隊和唱片都在滾石和京文手中。張帆創辦學校、舉辦音樂現場，也是在唱片發行之外，率先搶占培訓和演出這兩塊新興市場。

更重要的是，當時的中國搖滾音樂市場比較原始，音樂人們并沒有“廠牌”意識。樂隊出專輯，就像當時的作家出書一樣，根本沒有簽約這回事，以至于像上海聲像、JVC、寶麗金、竹書文化等非搖滾廠牌，也出了不少搖滾專輯。

1997年，一支名為“清醒”的樂隊發行了他們的第一張專輯《好極了！？》，發行公司是一家新成立的獨立小唱片公司——摩登天空。

清醒樂隊由其靈魂人物沈黎暉在1988年創辦。當時，沈黎暉還是北京工藝美術學校的一名在校生，他和幾個完全不會樂器的同學為了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攢了一支樂隊，并且在隨后的十年之間，出過幾首單曲、演過幾次地下現場。

沈黎暉真正的能量顯然不止在當主唱上。1997年，他成立了摩登天空公司，并且讓自己的清醒樂隊成了第一個簽約音樂人。1998年，摩登天空簽下了純迷笛系出身的木馬樂隊；1999年，沈黎暉的摩登天空已經簽下了蒼蠅、NO和迷笛系出身的舌頭等第二代搖滾樂隊的代表力量。

就在迷笛統治搖滾界的時候，摩登天空迎來了狂飆突進式的發展，在這個新一代樂隊大量涌現的時期，趁機吃下了許多優秀樂隊。2001年開始，摩登天空連續簽下跳房子、果味VC、PK14、聲音碎片、牛奶咖啡等樂隊，并聘請了著名音樂制作人張亞東坐鎮。將唱片廠牌當做一個品牌來打造，用旗下的樂手來打開市場，以藝人為基礎去做唱片和現場演出，沈黎暉和摩登天空成功了。

反觀迷笛學校，雖然誕生了許多人才，但卻沒有一個相應的組織來留住他們，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培養的樂隊與其它公司簽約，成為別人的賺錢機器。另一方面，唱片公司對樂隊的演出也擁有話語權，這就讓迷笛出身的樂隊參加迷笛音樂節也受到了限制。此消彼長，迷笛的影響力也就日趨式微。

迷笛代表了20世紀的思維：生產優秀的產品，而摩登天空則代表了21世紀的思維：打造優秀的品牌。摩登天空的成功，也是新時代的成功。

“戰國”的終結？

經歷了近30年的發展，中國搖滾樂市場已經初見規模。從上世紀90年代的滾石唱片與京文唱片雙雄并立，到眾多獨立小唱片廠牌的烽煙四起，再到摩登天空一枝獨秀，搖滾樂市場已經進入了參戰方更多、戰場更復雜的“戰國時代”。

如今，滾石早已退出了大陸搖滾市場，京文也已不再出品搖滾專輯。當下，摩登天空依然是當之無愧的“超級大國”，擁有最多實力強勁的藝人，以及“草莓”這個最具影響力的音樂節品牌，并且還簽下張曼玉這樣的跨界藝人，體現了品牌的包容性和長遠的眼光。

摩登天空之外，是一些音樂人憑借自身影響力創辦的唱片公司，這些公司規模都不大。其中，樹音樂最具代表性。樹音樂的創始人姜樹原為“西山老妖”樂隊成員，創辦公司之后，曾經簽下竇唯、張楚、何勇，讓“魔巖三杰”在樹音樂旗下重聚。通過《我是歌手》第二季再度翻紅的搖滾天后羅琦，也同樣簽約在樹音樂旗下。此外，還有張亞東創辦的東樂唱片、陳羽凡創辦的凡人唱片，都有一定的實力。

另外，像兵馬司、飛行者、十三月等獨立唱片公司，也都有著各自的藝人群體。但相較之下，這些公司的資金實力和影響力就小很多了。

2012年，恒大音樂“用8.5億搞音樂公司”的口號驚呆了音樂圈，并在隨后的“音超聯賽”等一系列活動當中高調亮相。目前，在流行音樂界，恒大音樂可謂威風八面。雖然目前，恒大音樂的著力點在流行音樂界，但也許隨著搖滾市場越做越大、搖滾和流行間界限的模糊，像恒大音樂這樣財大氣粗的巨頭，也會將手伸向目前相對封閉的搖滾音樂節。可能到了那時，資本，將會代替品牌，成為搖滾音樂市場的新主題。

哪里有錢，資本就流向哪里，搖滾樂也不例外。只是，真到了那一天，當象征著自由精神的搖滾樂成為金錢控制下的娛樂產品，搖滾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