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六明 持續與蛻變

行為藝術的緣起

“幸運”，是馬六明回憶起他在湖北大學生活用的第一個字眼。在大學時，他學的是油畫。由兩位年輕的85時期新藝術家魏光慶與方少華執教，他們思想開放，鼓勵大膽。1988年，馬六明的老師魏光慶做了一個“自殺系列”的行為藝術作品，而馬六明成為了這件作品的一位表演者：用白布包裹起自己的裸體模擬了幾個自殺的場景。繼第一次接觸到行為藝術后，馬六明很快找到自己的感覺，嘗試的欲望在膨脹。次年，他在大學教室完成第一件自己的作品《狀態系列》：在教室木臺上，馬六明裸體并用塑料薄膜包裹自己，另一個系列則是用撕成一條一條的報紙包裹住自己，以擺拍的形式完成。

“懵懂”，是馬六明在上世紀90年代初探索行為藝術的最大感受。“那時候藝術靠猜”，他笑道。上世紀90年代初的封閉卻愈加激起了他的探索欲，“行為藝術，我們只是在大學里面偶爾看到西方的一些資料，但是那些資料文字都是英文的，我也看不懂，所以看的都是圖片，然后也聽人說一點東西，完全是靠猜。”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一種狀態下，馬六明依然以“東村第一件行為藝術作品”轟動一時，從此正式開啟了行為藝術創作生涯。

“裸體”，作為貫穿于馬六明行為藝術創作的核心元素，已經在較為開放的中國現代社會語境下略顯普及。它是否依然在現代藝術環境中具有影響力？馬六明的回答是：“我覺得什么東西都會有影響力，關鍵看你怎么做，不是說一個裸體，就像你說繪畫到現在有沒有影響力一樣的問題，它只是一個方式而已。那現在每個時代當然有它的潮流，這個是肯定存在，包括審美潮流思想意識潮流，關鍵看怎么做，怎么運用。”

馬六明這樣解釋《芬·馬六明》的名字涵義：“芬芳嘛，芬芳的芬，它是一個中國女孩比較常用的名字，像芬啊、紅啊之類。這個名字是‘芬’后面打一點，其實是模仿西方文學，類似我們翻譯過來把姓和名中間打一點，然后‘芬’它也有分開的這個聲音在里面，就是說這個人是分開的，是種矛盾體。這種有一點文學化的想法，感覺像西方翻譯過來小說的主人翁的名字。”馬六明再通過這樣一個主人翁去做很多事情，就像一個獨白那樣。

繪畫與行為是“雙生一體”

很多人不知道馬六明這么多年的藝術生涯是繪畫與行為同步進行著的。這也難怪，《芬·馬六明》對于中國行為藝術界的沖擊幾乎是跨世紀的，耀眼而掩蓋了一切。2014年8月20日-10月5日，學古齋首爾空間展出了馬六明繪畫、影像、照片和雕塑共42件作品。這些作品宛如一個向心的王國，總能發現其中千絲萬縷的聯系，特別是他的行為與繪畫之間，不屑以微妙晦澀隱藏它們的關系。過去與現在，男性與女性，嬰兒與成人，矛盾統一寓于馬六明的作品之中。他自己解釋了那組嬰兒形象繪畫與《芬·馬六明》的聯系：“這系列作品當時和做《芬·馬六明》有關系，“芬·馬六明”這個形象是女性化的臉和男性的身體這樣一個特點，其實它是一個比較矛盾的東西，然后在繪畫上，我就創造了這樣一個形象，就是成人的頭與小孩的身體。在那個時候，我是這樣理解小孩的身體的，這是一種性特征未分化的狀態，這個和我當時行為的很多思想是吻合的，是一種模糊狀態。然后成人的頭，小孩的身體也是一個矛盾體，是人思考卻又不能行動的一種矛盾體。嬰兒系列的油畫跟當時做的行為有關系，所以那個時候我花了十年畫這種形象。”

從行為到繪畫

10年的行為藝術加上從未停滯的20多年的繪畫，是完成了一次蛻變，還是一次加冕？馬六明清楚，他停下行為藝術就會招來誤解：“我覺得很多人誤解我，說是因為有商業了我就開始畫畫了，這是對我特別大的誤解，其實我做行為時畫畫一直沒有停滯，我的繪畫作品也參加國外很多展覽，正因為行為藝術太有名了，別人不提我的繪畫。我跟有的批評家聊過，他們認為這個沒辦法，歷史是如此的。有一種歷史叫效果史，效果史是你這個人給社會的一種印象是什么？首先是人先入為主的印象。我真實的狀態是一直在畫畫，只是在畫畫的過程中，做了十年行為藝術，然后把行為藝術停下來了還在繼續畫畫，在畫畫過程中也在探索，只是近幾年開始又把行為藝術的這些素材運用到畫畫上來。”

在公眾視野下，從行為藝術家蛻變為畫家這個過程中，馬六明既看到了自身一些先天優勢，也嘗到了無形阻礙的滋味。繪畫于他就是兩件事的組合：一是題材，二是怎么畫。題材的獨特性是他的優勢，他的題材系統是以前建立起來的一個東西，而超越強大的中國當代藝術繪畫則是一個無形的阻礙。從前的他追求自我的認同，渴望觀眾的認同，而今馬六明在經歷過無我狀態之后涅槃出畫家的自我，勾勒出他對觀眾的審視。“對于觀眾來說他可能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參加了一次我的行為藝術現場，然后他就摻入了我的作品，這對他的生活沒有什么影響，他還是繼續他的生活，但是對于我的影響是什么，因為他進入了作品，那如果成為藝術的話，那他是永恒，他是永遠在這個地方，這是很奇妙的一種感覺，是瞬間和永恒共處的那種感覺。我覺得這個很有意思，所以又拿出來表現它，當成繪畫素材來表現他。”

我的藝術追隨生活

馬六明的藝術張揚大膽，本質卻有一種樸實的精神充斥其中。在解釋“窄條系列”作品的時候，他明顯流露出一位普通父親的幸福感：“那個系列是跟孩子出生有一定關系，所以我就開始把行為藝術停下來，開始畫這個系列。那個時候我感覺到一種新生命誕生，剛做父親的時候，人有點恍惚，我有一種體驗，就像早晨很早起來的時候，一道光從窗簾進來，那一道光就是一個生命進入一個空間的概念。另外一個想象源自于孩子的剖腹產出生，就是一刀，就是那一下，一個生命出來了，所以我那時候就進行創作，把臉變形成為一道光的窄條。有一個法國的作家，他來中國參觀了很多藝術家的工作室，當他去我的工作室觀賞到那系列的作品時，特別有感覺，他覺得就是像一道光在黑暗中跳舞。”

馬六明一直強調的一點，就是他做藝術的動機是和生活有關系的。他順應生活帶給他身體上的變化，坦然不執。“我是因為開始胖了不做行為的”。他笑道：“我其實一直設想的概念還是《芬·馬六明》這個形象。你用他作為藝術，他畢竟不是生活，生活對你胖或不胖是無所謂的，但作為藝術，你還是有自己的一個限制，自己的一個要求。我希望我的行為藝術作品是一個給人很舒服很美的東西。我做了十年，留下這些影像，就不再想去破壞它們的美感。別人認為你做行為有名，所以你應該堅持，而對我而言，做藝術不是為了堅持，這是我真實的想法，根本無所謂持續不持續。我停下來把‘他’留下來，就這樣停下，沒有什么負擔，就停下來了。就像我開始做《芬·馬六明》一樣，也沒負擔，一時沖動激情就開始做了，也許在我的人生觀中不存在自己一輩子要去做行為的想法。這就是我跟馬麗娜·阿布拉莫維奇的差別，她和博伊斯是一輩子做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