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9月,《顧準文集》歷經一波三折得以在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從初次征訂的八冊、首印三千冊到“電話頻頻,索要者甚眾”,“只得加印”①,“1995年第4次印刷時,印數已達3.45萬冊”,這使得本屬陌生的名字顧準在大陸思想文化界迅速走紅。中國社科院在1995年11月召開了專門的《顧準文集》討論會,大陸最有影響力的兩本人文雜志《讀書》和《東方》先后在1995年第5期、9期和1996年第2期組織刊載顧準的專題文字,參與討論的人士囊括了老中青不同世代、不同專業的學者?!邦櫆尸F象”也成為1995年中國思想文化界的一個重要話題,涉及他的文章日漸其多。一些學者將顧準生發為“獨立不倚在暗夜里追求真理的思想先驅”“知識分子的一面鏡子”“點燃自己照破黑暗的人”“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偶像”加以熱捧和自勉,引起學術界、理論界“愧對顧準”的極不尋常局面,一時間成為報刊上的熱議話題?!额櫆饰募凡⒎菄栏褚饬x上的學術著作,只是作者和弟弟陳敏之在1973—1974年間的通信及其研究希臘史的讀書筆記,為何一部70年代的遺稿引發了90年代知識界的軒然大波,是什么原因導致《顧準文集》的熱銷以及顧準的經典化,其背后有著怎樣的90年代文化圖景?
一本為90年代而作的書
在《顧準文集》出版之前,顧準是默默無聞的,人們對他學術成就的了解就像對他的生平事跡的了解一樣少。據其弟陳敏之的記述,出版《顧準文集》的目的,只是想為恢復顧準形象作些努力。從最初的1977年開始整理文稿,卻一直找不到發表之處,到“1989年,在一些朋友的熱情支持下,本來有可能在上海出版,但是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告吹了。三年之后,1992年移至香港,總算出版了(《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但是有兩個不足:一是因為在香港出版,書價既貴,大陸能買到、看到此書的也不會太多;二是該書出版時,抽掉了兩篇文章,因而不是全豹”。1993年,“著重的是要聯系一家出版機構,以便能夠如我預期的趕在五哥顧準去世20周年(1994年12月)和80歲誕辰(1995年)以前出版,藉以了卻我埋在心中已經20年之久的心愿。”同時,陳敏之也意識到“當今社會,出書難已為社會所公認,對此,議論也不少?!额櫆饰募凡⒎菍W術著作,人也已經死了快20年,能接受出版已大不易,更不必說要付給什么稿酬之類了,心里有底,因此我早就準備自費出版”②。就是這樣一本歷經二十年輾轉周折得以出版的書籍,卻在1995年的圖書排行榜上居高不下,引起知識界的廣泛熱議,甚至有學者指出,這是“一本為90年代而作的書”,1995年被圖書界稱為“顧準年”,在不同閱讀者的多重闡釋中,顧準的重新發現因之有了更多的面向。
其實在《顧準文集》問世之初,在知識界同樣是個陌生的存在。曾撰寫過評論文章的作者大多如是開篇,“《顧準文集》是王元化同志送我的。這之前我不知道顧準其人其事其文?!雹邸拔以疽膊恢李櫆?,是看到《讀書》雜志和王元化寫的文章才知道的?!雹堋?995年暑期,我很偶然地從《讀書》雜志上讀到一篇吳敬璉先生回憶顧準的文章。當時只是因吳先生文章寫得極富情感而被吸引,但讀完后就被顧準所吸引,又查找其他相關文章。幾個月后,得好友邢小群贈送一冊當時在書店很難買到的《顧準文集》。我很慚愧自己作為一個會計和統計專業學者,直到1995年才知道中國曾經有過這樣一位杰出的會計學家(當然,顧準更主要的是一位思想家)。”⑤
顧準(1915—1974),幼年因家貧過早參加工作,靠天分和自學編過《會計原理》等書籍,早在1935年就加入中國共產黨,后赴新四軍工作,解放后任上海市財政局長,并兼任上海市人民政府黨組成員,1952年,在“三反運動”浪潮中,因所謂“思想惡劣阻礙三反”的罪名被撤職,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因“反蘇”罪名被劃為右派。1962年“摘掉”帽子重返經濟所恢復工作,1965年被再次打為右派,雖然康生這次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目標是同在經濟研究所的張聞天、孫冶方,但最終卻殃及顧準,其結果是造成他慘絕人寰的家庭悲劇?!拔母铩敝衅拮优c其離婚,后自殺身亡,孩子與其劃清界限,至死不相來往。顧準70年代初結束在河南的勞動改造返回北京后,每天帶著冷饅頭,到北京圖書館一坐就是一整天,查閱資料,撰寫《希臘史筆記》,在這期間,他應上海的弟弟陳敏之要求,就廣泛的政治、經濟、文化問題通信討論。這些信件和讀書筆記,后被編為《顧準文集》。
《顧準文集》出版后,最先對其做出評論的多是顧準的身邊老友,包括王元化、吳敬璉等人??箲鸪踉陬櫆暑I導下從事文化工作的王元化這樣評價《顧準文集》,“這是近年來我所讀到的一本最好的著作:作者才華橫溢,知識淵博,令人折服。許多問題一經作者提出,你就再也無法擺脫掉。他促使你思考,促使你去反省并檢驗由于習慣惰性一直扎根在你頭腦深處的既定看法?!眳蔷喘I是顧準在經濟研究所的同事,也曾與顧準在1968年到1972年的“五七干校”朝夕相處,他在《中國需要這樣的思想家》中說,學識淵博、言辭犀利只是顧準的外部特征,作為思想家,顧準的內在特征是對中國和世界歷史中的一系列重大問題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言人所未言。這些問題包括:革命的理想主義為什么會演化為庸俗的教條主義,革命成功后要采取什么樣的政治經濟體制才能避免失誤和取得真正的進步,以及社會主義是不是注定了只能實行計劃經濟,而不能讓市場價值自發波動來調節生產等等這些長期聚訟紛紜、人們莫知所從的問題。因此,“顧準是毫無愧色為中華脊梁的。我相信,再過些時日,人們回頭看,會說,顧準是杰出的思想家!”⑥
如果說在這樣的敘述話語中,還只是存在著“思想家”“學者”顧準,那么,這本初次征訂僅八冊,既不為編者陳敏之又不被諸多編輯看好的學術著作,隨著“顧準旋風”的刮起,從李慎之《點燃自己照破黑暗的人》、李銳《一刻也不能沒有理論思維》、邵燕祥《只因他的思想變成鉛字》、石泠《你無法不面對顧準》,到朱學勤《地獄里的思考》、徐友漁《當代中國思想史的華章》、沙葉新《淚眼看顧準》、謝泳《珍惜思想遺產》、丁東《愧對顧準》等等一系列的評論文章中,顧準的意義得以更多的升華。
正如丁東所說:“中國知識界知道顧準為何人的本來就不多,這倒并不要緊。因為顧準的著作畢竟屬于特定的學術領域?!雹咭虼耍鼮橹匾氖穷櫆实囊饬x?!叭绾谓M合一個歷史境遇取決于歷史學家如何把具體的情節結構和他所希望賦予某種意義的歷史事件相結合。”⑧于是,在評論者筆下,有作為“受難者”的顧準,“后世決不能忘記的是:顧準是在什么情況下求索的。當然,‘自古圣賢多寂寞’,思想家歷來要倒些霉,但是苦難深重如顧準也還真罕見。如果說在中國被戴上帽子成為人下之人而被‘孤立’、被批斗、被下放勞改的人并不少的話,像顧準那樣被迫與摯愛的妻子離婚,而妻子卻又終不免自殺,子女與自己劃清界限,而自己還不得不簽具脫離父子、父女關系的聲明,從此形單影只、獨處斗室,以啃冷饅頭、鉆圖書館度日以至于死,除了挨批挨斗挨打挨罵以外,連一天都沒有能直起腰來松一口氣的人,也可算達到苦難的極致了。他甚至被孤立到這樣的地步:永遠不會與他劃清界限而且日夜想念他的九十歲老母,雖然與他同在北京,也因為他的身份而始終被阻至死未能一面;真是‘人生到此,天道寧論!’但是這樣的苦難也并沒有把他壓倒,他始終為祖國的命運、人類的出路而默默地思考,偷偷地寫作。”⑨
有作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第一人”的顧準,“他成為在中國第一個提出社會主義條件下市場經濟理論的人。他的觀點啟發了當時的著名經濟學家孫冶方,還影響了吳敬璉等年輕的經濟學家,為建立市場經濟所做的論證對改革開放起到了推動作用等等?!边€有和“四人幫”戰斗的顧準,“為了揭穿‘四人幫’蠱惑人心的假革命的騙人口號,他分析了歐美政治史上兩種不同的潮流與傳統,論證了法國1793年式的潮流和傳統勢必走向革命的反面而形成獨裁的皇權,由人民的專政變為對人民的專政?!备凶鳛轸斞妇窈罄m者的顧準,“作為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年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杰出代表,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對魯迅之后中國社會、歷史、思想、文化所提出的最尖銳、最復雜的問題,作出了清醒的反思,發出了自己的聲音?!雹馍踔劣凶鳛椤跋戎钡念櫆剩?/p>
記得,那還是早在1966年5月11日,姚文元在《人民日報》上拋出了《評“三家村”——〈燕山夜話〉、〈三家村札記〉的反動本質》一文,顧準對我附耳低言:“少奇完了!”我被嚇了一大跳,連忙說:“別神經過敏!這種玩笑可不是隨便可以開的!”他說:“你等著瞧吧,別散布就是。”
日后查查史料,得知:連劉少奇本人在1965年5月份也還預見不到自己的必然歸宿。1966年6、7月份他還在請示杭州“云游”的毛澤東以后,積極地往大、中學校派出工作組以穩定極其混亂的局面。8月份,劉少奇還很有信心地對王光美說:“不必憂心忡忡,毛主席歷來是思想批判從嚴,組織處理從寬的?!敝醒氲谒奶柸宋锾砧T,在1966年8月初聽到江青向他“交底”說,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要解決劉少奇的問題時,覺得完全出乎意料,驚呆了。直到8月12日中央八屆十一中全會以后,在中央領導人公開露面的報道中劉少奇才由第二位降到第八位。
顧準可能是全世界第一個最早預見到劉少奇要被打倒的局外人士。試想想,當時他身處勞改基地,與世隔絕,手頭只有一份《人民日報》呀。(11)
海登·懷特告訴我們:“任何‘歷史的’表述——無論它多么注意細節和敘述,多么‘只為自身’而一味關注主題——都帶有傳統理論稱之為‘歷史主義’的成分。歷史學家對手中材料進行梳理,這一梳理即使不一定遵循波普稱為‘先入之見的框架’,也是為了適應普通敘事話語的規則。這些規則本質上具有修辭性?!保?2)在顧準形象的不斷建構中,“英雄”顧準、“民族脊梁”顧準、“中國五十年來唯一的思想家”顧準逐漸浮出水面?!斑@十多年來我多次出訪,經常被國外的一些知識分子質問:‘你們中國的知識分子在“文革”期間以及在以往所有那些受迫害的日子里,怎么那么逆來順受?那么一再檢查?那么甘愿改造?那么沉默無言?你們為什么不思索?為什么不反抗?為什么不控訴?為什么不怒吼?你們的知識分子究竟在干什么了!’每被這樣的追問,我都萬分愧怍,無地自容。如今有了這個戴著鐐銬問天的顧準,有了這本在煉獄中誕生的《顧準文集》,總算稍覺心安,總算可以昭示世人:在冰河下火種未絕,在屠刀前仍有不屈的頭顱!”(13)“有境外同行曾在一次學術會議上問及大陸學界,在六十年代與七十年代,你們有沒有可以稱得上稍微像樣一點的人物?面對這樣一個潛含挑戰的話題,一位七十多歲的學界前輩佝僂而起,應聲對答:有,有一位,那就是顧準!”“是否可以這樣說,他幾乎是以一人之力撐起了一九五七年以后中國知識分子獨立思考的斷層?”(14)“顧準不應該是劃破夜空、光茫耀眼但倏忽即逝的彗星,他是里程碑,標記過去,指明未來,他是燈塔,總有一天人們會沐浴于另一種光照之中,但有一段必經之路,卻是由他照明的。”(15)
對于這些溢美之詞,甚至連顧準當年朝夕相處的“難友”都感到吃驚:“說實在的,當年雖說我很佩服他:會計學家、英語精通、學貫中西、敢講真話等等,但沒有達到眼下學術界對他評價的高度:卓越的思想家、預言家、中國改革開放的啟蒙者與理論先驅等等。”恐怕顧準本人生前也很難想象到,他寫給弟弟的不準備發表的書信,二十年后會成為中國思想文化界的熱點。有學者提出,“我有時想,《顧準文集》在這個時候出版是最合適的了,好像專為90年代的文化討論而出版似的?!保?6)詮釋活動本身已意味著古、今在時空上的差距,且研究成果勢必為臆測、重整的產物。作為一本被設定為“為90年代而作的書”,顧準的重新發現具有何種意義,《顧準文集》的出版又激活了哪些90年代的話題?
道德之外的學術
雖然“顧準精神”在知識分子話語系統的建構之下顯得龐大而駁雜,但仔細梳理,我們還是可以從中找尋到最核心的關鍵詞:道德、學術。諸多評論文章都指出,“顧準是一座巍然屹立、高聳入云的山峰。不管是在天賦的聰明才智方面,還是在道德文章方面,我們都不一定能接近于他所達到的境界?!薄八趯戇@些札記的時候,早已把名譽地位、個人得失置之度外,在求真求實的路上一往直前,義無反顧。這是使我們肅然起敬的。今天的中國知識分子就需要這種治學精神和道德品質?!保?7)
在《顧準文集》出版的文化圖景中,喧囂、爭論正各執一詞地進行著,關于王朔作品的評價、《廢都》批判、“人文精神大討論”、“二張”“二王”之爭使得沉寂已久的文壇霎時間熱鬧起來,著實形成了90年代中國人文知識分子的理念光譜。這些學術性爭鳴,關系到知識分子在新的境遇下如何定位的問題。在為知識界的分化而憤憤不平時,也有人發出了“爭論使人想起了顧準”“面對顧準,讓我們學會慚愧”的聲音。
從對顧準的不斷形塑中可以找到這樣的道德線索,許紀霖在《顧準的道德實踐》中講,“顧準與陳寅恪作為道德的存在,無愧是20世紀中國道德上最偉大的知識分子之一,他們在道德實踐上是一流的、頂尖的,尤其是顧準。大家之所以敬佩顧準,首先是他的道德實踐?!标P于顧準的道德,因僅有一本《顧準文集》的出版,可借用的資源并不多,闡釋者們更為關注的是顧準的“右派”身份和“文革”中的遭遇。
“還在‘文革’之初,顧準同孫冶方都在一個勞動隊里勞動;顧自豪地對孫說:‘我手上沒有血’,意思是‘我雖然挨過那么多的整,但我沒有整別人?!保?8)“在明港時,不斷有外調人員武斗逼供,要顧準作偽證誣陷一位與他有過個人嫌隙的老同志,雖然飽受皮肉之苦,他仍然嚴詞拒絕這種無理要求。”“我也還清楚地記得在一次無端指摘他‘偷奸耍滑’的‘地頭批判會’上,他冒著雨點般襲來的拳頭高昂頭顱喊著‘我就是不服’時的神態。”(19)“顧伯伯剛去干校時處境不好,經常挨斗,幾乎沒有人敢跟他講話,可他并不因此就見誰都點頭哈腰,卑躬屈膝(個別人就是這樣做的),而是頗有幾分傲骨。記得一次他被批斗之后悄悄對我說:別看我前面頭都快低到地上了,其實后面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這話說得很幽默,可以看出當時他對這些事看得很透,對一些人的表演頗不以為然。媽媽曾跟我談起這樣一件事:‘文革’初期,紅衛兵‘勒令’每個‘牛鬼蛇神’寫交代,貼在一塊布告牌上。別人都寫得很認真,而顧伯伯只是在紙上寫了兩個大大的字:‘讀史’,便貼上去了?!保?0)這自然又招致一番毒打。
在1995年的話語環境中,持精英立場的知識分子正為作家下海、精神潰敗、道德淪喪而憤怒不已,有強調“以筆為旗”、追求“清潔的精神”,有“拒絕寬容”、“反抗妥協”、呼吁“不能缺鈣”,甚至對“人文精神”也作出道德化闡釋,“什么是人文精神,蘇格拉底刀架在脖子上也勇于說出真理,便是人文精神的表現;呂熒那種不識時務地說真話的行為,便是人文精神的表現。”在道德理想主義進一步高揚的語境下,對道德的追問、對清潔精神的向往成為一個重要的話題。薩義德式的“竭盡一己之力訴說真話,才能加以抵抗”成為知識分子的精神法則,這也著實連累了曾受過極左迫害,告誡青年人要“盡量說真話,不說假話”的蕭乾,因之受到“油滑”“世故”的抨擊,直至臨死之前,他仍在被晚輩追問其在“文革”之中的道德閃失。
我早已聽到一些說法,諸如蕭乾對“別人”過于刻薄了,而對自己的某段歷史卻故意隱瞞了一些。我想,他確實沒有“說假話”,但“盡量”說出的“真話”卻不夠多?!谒ナ狼安痪茫以浽囂街鴨栠^他。他并沒有回避,也沒有躲閃。他深深嘆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那個時候,人活得連畜生都不如,還能怎樣!”(21)
在這種“道德”成為熱議話題和批判武器的背景下,“顧準遺著引起人們的震驚是理所當然的。這一方面是由于他的人格感召力。他的存在,表明中國知識分子的思想能力、批判能力并未被扼殺凈盡,‘文革’帶給中國知識分子的恥辱,多少因顧準的存在而有所洗刷”?!盀槭裁次覀兘裉煲惶崞疬@位在嚴酷的環境下保持了知識分子獨立思考精神的學者,大家都肅然起敬呢?我想,這與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有關。我前幾天寫了一篇短文,題目是《愧對顧準》。我們今天的知識分子,在顧準面前應該感到慚愧。我們無法漠視他身上所體現的真正知識分子的品格。關于顧準的話題,其實并不是今天才提出來,但今天有那么多的人要提倡顧準精神,這恐怕是中國知識分子在精神品質上出了什么問題。顧準精神的當代意義,或許正在這里?!保?2)顧準在“文革”中的表現,其在嚴酷的迫害之下“我就是不服”的姿態成為知識分子的精神武器,和當下的“淪喪”“潰敗”形成有力參照。
關于顧準的道德品質的建構,對其英雄形象的塑造,雖說在“文革”的特定話語場域中展開,但仍只是其精神品格建構的一味佐料,這在新時期以來的文學系列中也并非另類。我們似曾還記得攻破“哥德巴赫猜想”的數學家陳景潤、“她心中只有祖國”的女科學家韋鈺、“為中華崛起而獻身的光輝榜樣”光學專家蔣筑英,以及“扶植后學,盡心竭力”的語言學家呂叔湘等等。在這些知識英雄序列中,公而忘私、愛崗敬業、獨立思考、不畏強權似乎是他們共同的人格操守。而顧準不同于80年代的“知識英雄”之處在于,他的學術意義得以異乎尋常地凸顯。
我們來做一番比較。在新時期之初,對于備受熱議的陳景潤,采寫者如是展開敘述:
1977年秋的一個艷陽天里,徐遲由《人民文學》編輯部的周明陪同,來到位于北京西郊科學城中關村的中科院數學研究所。
弄清了徐遲的身份和來意后,陳景潤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噢,徐遲,詩人,我中學時讀過你的詩。哎呀,徐老,你可別寫我,我沒有什么好寫的。你寫寫工農兵吧!寫寫老前輩科學家吧!”
徐遲莞爾一笑,告訴陳景潤說:“我來看看你,不是寫你,我是來寫科學界的,來寫四個現代化的,你放心好了?!保?3)
如果說對于“數學家”陳景潤的宣傳還帶有官方意識形態背景下迎接“科學的春天”的有意建構,仍可被納入國家話語的宏大敘事下,而作為民間發現的“光學專家”蔣筑英,在采寫者筆下,卻做了如是的角度取舍,據最先采寫蔣筑英的白英權介紹:
報道要宣傳蔣筑英什么精神?蔣筑英的事跡十分豐富,可圈可點的東西很多,是寫應當關注中年人的健康問題嗎?那樣太單調了;是寫蔣筑英學術方面的成就嗎?那太一般化了。
我選擇了知識分子特別是中年知識分子當年政治上得不到充分信任、工作上得不到充分使用、生活上得不到充分照顧的那段痛苦時期作為背景,將人物置放到個人與國家、工作與生活、名利與社會責任的矛盾中,充分展現他的人生軌跡和動人故事。(24)
而到了90年代中期知識英雄“顧準”的發現過程中,曾在白英權眼中“太一般化”的“學術”力量則最為顧準的推崇者們所看重。尼采說:“不存在事實本身。”“事實要想存在,我們必須先引入意義。”對于不遺余力宣傳《顧準文集》的王元化和朱學勤來說,顧準的有效性恰在其深邃的學術思想。學者王元化認為,顧準在八個方面有價值的成果,分別是:對希臘文明和中國史官文化的比較研究;對先秦學術的概述;對中世紀騎士文明起著怎樣作用的探討;對宗教給予社會與文化的影響和剖析;對法國大革命直到巴黎公社的經驗教訓的總結;對直接民主與議會制度的評價;對奴隸制與亞細亞生產方式的闡發;對黑格爾思想的批判與對經驗主義的再認識。朱學勤指出,顧準“說出了與韋伯相同的結論,并指出了《資本論》在這一問題上的不足之處”,“得出了與雅斯貝爾斯‘軸心時代’理論大體相符的認識”,“其他如波普爾證偽理論、庫恩范式理論等,顧準近20年前皆已點到。甚至連亨廷頓關于政黨政治發育階段的理論,顧準點化文革中兩派內戰的現象時,亦有觸及?!薄芭c本世紀最杰出的西方思想大師如海耶克、柏林、貢布里希等,幾乎不謀而合?!薄耙灶櫆手娮R,不說能與外部第一流西方思想成果相匯通,至少也與葛蘭西、盧卡契當年從內部反思國際共運之歷史挫折,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保?5)因此,“我們這里有不少人以思想家自詡,但配得上這個令人尊敬的稱號的,恐怕只有像顧準這樣的學者?!保?6)
羅蘭·巴爾特提醒我們,“歷史的話語,不按內容只按結構來看,本質上是意識形態的產物,或更準確些說,是想象的產物。”“歷史話語并不順依現實,它只是賦予現實以意義?!保?7)對于《顧準文集》學術含量的推崇,也有人調侃稱其為“學術造神運動”,雖然夸張,倒也觸及了個中深意。海外學界對顧準的學術成就所持的否定態度可以幫助我們辯證地看待此問題?!霸趯W術思想領域中,顧準的那本書應該說是基本上是沒有什么價值。如果把顧準的書翻譯成西方文字,會讓這里的學界哭笑不得。他從概念到對材料的運用都是非常有問題的。如果說真的研究例如希臘城邦制度,那就要去讀有關與此的原始文獻,和這方面專家的研究。顧準涉及的文獻都不過通俗讀物,對于‘治史’和作學術研究的人,如果限于這些資料,那么只能說明自己還沒有完全入門?!保?8)當然,我們必須考慮顧準是在“文革”時期極為封閉的環境下從事學術研究,但總體來說,對其可取得“經濟學、歷史學、數學”三個博士學位,對其“五十年代以來中國唯一的思想家”的論斷確有拔高之嫌。據楊健《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學》介紹,即便在1972—1974年的文革“波谷期”,仍有各種各樣的“地下沙龍”觸碰出激情四溢的思想火花。
誠然,“自我定義是知識分子獨特的活動方式,這種獨一無二的活動方式掩蓋了其更為廣泛的內容,即:這種自我定義不過是既定社會結構及置身其中的既存的(或所主張的)社會地位的再造和強化?!保?9)我們從中可以看出,對于顧準的取舍有著時代的因素,之前80年代的知識英雄更多地與國家的宏大敘事相關,和知識分子政策有關,和“主義”相關,而到了90年代,宏大敘事悄悄解構,顧準的敘事話語更多地從“主義”降落為“問題”,對他的學術的推崇因而成為知識界生發的著力點。為什么在九十年代的話語環境中學術的地位得到如此彰顯?其背后有著怎樣的文化圖景?
書齋里的新聲
進入新時期以后,知識分子重新被納入社會主流話語,文學在社會政治、文化生活中具有重要位置,成為政治表達和情緒釋放的重要載體,在“春天”來臨、春風撫照下,知識分子逐漸成為啟蒙者和思想解放運動的推動者甚至倡導者。雖然很難說他們長期居于社會文化格局的中心,但在某些時候,尤其在他們能與主流意識形態一致并從中獲得支持的時候,他們的確對其他社會力量產生過領導作用,并對80年代的文化建設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因此,在這種文化關懷下,知識分子多以社會的良心與大眾的導師自居,也形塑了自身極強的精英意識。而1989年的動蕩引發了知識界的全面潰敗,在惶惑和不安中,人們開始用新的眼光和新的心態去看待過去、現在和未來。歷史的終結和起點凝聚起一個巨大的歷史寓言,同時也將一種空前的歷史困惑和價值分裂留給了90年代的人們。1992年鄧小平南方考察以后,出現了新的歷史契機,即由意識形態中心化轉向了商品經濟多元化,經濟建設成為主潮。雖然局面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但這并非知識分子所希望的方式,他們再一次受挫,80年代的知識分子群落在這個時候就經歷了真正的失語。有學者如是表達自己的迷亂心境:
八十年代晚期的一系列社會事變,卻像撲面而來的風砂,刮得我暈頭轉向。仿佛從一個長長的美夢中驟然驚醒,四周的一切卻那么陌生,不要說社會、公眾、政府那樣的大事物了,就是一些我自以為相熟的個人,卻一個個出乎意料,甚至我自己,我內心深處的那些隱秘的沖動,也接連叫我大吃一驚。
九十年代以來,隨著“市場經濟”之類的潮流的反復震蕩,社會生活又發生了一系列巨大變化,我原有的陌生感傷,又迭加上一層新的陌生感。(30)
戴錦華指出,“在精英知識分子的心理體驗里,八十年代的終結,頗類似于一場被陡然擊潰的‘偉大進軍’;而九十年代的到來,更像是在拔地而生、斬而不盡的文化市場面前所再次遭遇的全面潰敗?!保?1)在此背景下,知識分子面臨著雙重困境,一方面是權力話語的失落,另一方面是來自大眾文化的擠壓。與之同時,人文學科、人文學者的境遇也在悄悄改變?!?992年北京大學首次沒有完成國家計劃招生指標,特殊的軍訓固然是主要原因,但不應忽視考生對綜合大學基礎學科的冷淡——招不滿學生的大都是此類學科。北大中文系歷來以錄取分數在文科各系中最高而自豪,這幾年居然也面臨生源危機,開始接納第二志愿考生?!蝗~知秋’,考生的選擇其實是社會選擇的表征。大學里文史哲等人文學科不如經濟、法律、政治等社會學科受歡迎,這在中國是近幾年才出現的新現象。這一現象之所以值得注意,因其代表了當今中國人文學者的命運?!保?2)
社會大眾需要的變化同樣引發他們對知識與知識分子評價體系的改變?!按蟊姷纳睢畬煛巡辉傧駨那澳菢邮侨宋闹R分子,今日的大眾導師是知道如何調節心理、合理治家、正確處理夫妻關系,能夠告訴你如何選擇和修理冰箱、彩電、洗衣機,如何保養身體的各色技術專家?!薄岸辉俚秸軐W大師的格言或作家詩人的作品中尋找人生的真諦、生活的意義?!保?3)導師身份的瞬間位移使得知識分子群體驟然清醒,“我過去認為,文學在我們的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現在明白了,這是個錯覺”?!爸钡竭@一股極富中國特色的‘商品化’潮水幾乎要將文學界連根拔起,才猛然發覺,這個社會的大多數人,早已經對文學失去興趣了?!保?4)面對潮水般的商業文化,他們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當代的文化英雄和價值塑造者了。一時間,對于文學潰敗、道德淪喪、文化沒落的討伐此起彼伏,與之同時,知識界也在努力尋求新的適應方式。
出于環境的壓力和自愿的選擇,為了緩解“精神上的失語癥”,大部分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領域的知識分子開展“刺叢里的求索”,放棄了80年代啟蒙知識分子的認知方式,明顯地轉向了職業化的知識運作方式,開始探討知識分子的崗位意識,進而著重討論知識規范問題和轉向從事更為專業化的學術研究。1991年1月在北京大學的一次學術聚會上,一批青年學人大談借學術史研究正本清源,重新高揚“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旗幟?!斑@自然有與當時甚囂直上的極左思潮相對抗之意,可也隱含著對時賢借學術談政治的不滿?!保?5)一位參與討論《學人》“學術規范和學術史”的學者回憶,“1991年一個寒冷的冬日的早晨,《學人》叢刊召集關于學術規范和學術史的座談會,我裹著軍大衣趕到北大勺園時,那里已云集了一年多未能如此相聚的朋友。觀點相當歧異,氣氛頗為肅穆。歷史的震撼劃分了時間的段落,這次討論是一種臨淵回眸的姿態,但討論者心里想的卻是遠征的開始?!拍癁檎斓亻]矣’,但學術或者將因此得福?!保?6)他進一步分析,“這一方面是將學術的失范視為社會失范的原因或結果,從而對學術規范和學術歷史的反思是對社會歷史進程進行反思的一種獨特方式……參與討論的學者大多是80年代學術文化運動的參與者,這種反思式的討論除了學術上的自我批評以外,還涉及在政治上無能為力的知識者在特定情景中重建自己的認同的努力,是一種化被動為主動的社會行為和歷史狀態”。在《關于〈學人〉》一文中,陳平原明確地寫道:“至于以學術史為突破口,更體現了我們對學界現狀的不滿以及選擇學術傳統的決心?!保?7)“對真正的學者來說,治學不只是求知或職業,而體現一種人生選擇,一種價值追求?!保?8)在大陸知識界有著巨大影響力的《讀書》,經過1989年后的沉寂,在1992年第10期發表張隆溪的《自成一家風骨——讀錢鐘書著作的特點兼論系統與片斷思想的價值》,呼應了對學術傳統承傳的關注。此后,1993年創刊的《東方》、1994年創刊的《原道》都以此為脈絡,形成了中國學術復興的熱景。
對此情境,知識分子如是表達心聲,“我們失去了80年代最為可貴的相對寬松的話語環境,迫不得已,才向細密處精進,而不是向另一方向發展?!保?9)陳平原、張志忠等人都在不同場合提出“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的主張。余英時在一篇討論中國文化重建問題的文章中也提及“退而結網”的意象,“這個‘退’字尤其是我們應當特別注意的。獻身于學術思想的人永遠是甘于寂寞的工作者;他們必須從熱鬧場中‘退’下來,走進圖書館或實驗室中去默默地努力?!保?0)放棄80年代啟蒙學者的理想主義,堅持低調務實的實干精神,少談主義,多講問題。知識分子應從“介入型”如薩特那樣走在民眾前列去呼吁革命的真理,變為介入與非介入之間的“中間型”,再變成“非介入型”如福柯、德里達那樣退守書齋,重展法蘭西浪漫激情。“學術的‘意義’即在此:在今天,學術是一種按照專業原則來經營的‘志業’,其目的,在于獲得自我的清明及認識事態之間的相互關聯。”(41)
隨著80年代浪漫理想主義激情的降溫及90年代世俗性消費主義文化的客觀存在,八九十年代之交以來的中國知識分子,“一方面是屈服于現實條件,在權威意識形態的壓力下,無路可逃;另一方面,卻又在對歷史作學理性反省中,找到逃亡的理由。……對于曾經懷有啟蒙理想的一代學人來說,退守書齋不過是無奈的選擇,然而在學理的探索中,這個被動的局面改變為主動的抉擇?!謶帧⒕趩?、無奈都被大徹大悟的冷靜姿態遮蔽了?!R分子為了純學者化立場,遠離意識形態中心,既無風險,又劃清界限。因此,反激進主義在學理意義上成了退居學術的理論前提……這批人設想自己要在社會潮流之外尋找安身立命的根基,虛擬的敘事被當成現實,逃避和拒絕被混為一談,因而具有悲壯感?!保?2)在權力話語的失落和大眾文化的擠壓雙重背景之下,文人們只能退守“蝸居”書齋,打出“重建學術規范”的旗號與社會熱潮保持距離。這種轉向,也可從福柯的話語體系中尋找到學理基礎:
有人會悲悼目前的真空,在理念的世界中繼續追尋一種專制。但是另外一些人,一旦在他們的生命中發現了一種新的音調,一種新的觀看的方式,一種新的行為方式,我相信這些人決不會哀嘆這個世界是一個謬誤,不會哀嘆歷史上充滿了無足輕重的人,不會喝令別人住嘴以使自己的責難之聲被人聽見。(43)
在這一文化背景下,顧準的出場恰對時機,一個在一九五七年被劃為右派,被體制剝奪身份的、來自民間的、邊緣化的知識分子“因罹難而思考”,在“文革”如此險惡的環境之下仍在堅持讀史、仍在撰寫希臘史筆記、仍在進行學術研究,他的經歷和選擇給90年代的知識分子提供了更多的借鑒,一個獨立的、在逆境中、“地獄里”進行思考的知識分子——顧準呈現在正在“尋找精神家園”的當代知識分子面前?!八倪@些筆記是在‘十年浩劫’的那些黑暗日子里寫的,沒有鼓勵,沒有關心,也沒有寫作的起碼權利和條件,也許今天寫出來,明天就會湮沒無聞,甚至招來橫禍?!薄斑@是當時被排斥在主流學術界之外,一個優秀思想家寫給抽屜而不是寫給出版社的思想手記。也許被排斥的遭遇恰恰保護了真正的生命。”(44)歷史是一種“解答問題”的學科。歷史學家就過去的“事件”提出無終極答案的問題,并選擇那些能構成某種解釋范型的事實來回答這些問題。愧對顧準,熱捧顧準的學術遺著,也就成為知識分子自我轉向的心緒表達。狄爾泰告訴我們,“理解任務中這一已知的存在于主觀經歷中的生活聯系這一情境,可稱為自我投射,即自我投射在一個作品或一個人物之中?!保?5)可以說,90年代中國知識界選擇顧準、詮釋《顧準文集》,無疑包含著他們應對各種社會力量的策略,正是在顧準身上,知識分子找到了處理關心社會現實和堅持學術精神的連續性,也“完成了更深遠的學術史傳統的連接,于是知識界便完成了自我身份的定位”(46)。
時過境遷之后,我們再來審視“顧準熱”,就會發現呈現在我們面前的顧準更多是知識分子自我映射的投影,一個自我的理想化鏡像。雖然,此后在《顧準文集》熱的余波之下,顧準的其他所有文字也被作為《顧準日記》《顧準自述》出版,還出版了《拆下肋骨當火把——顧準全傳》《顧準的最后25年》《顧準評傳》等等,但這些書籍的出版并沒有溢出知識界在1995年前后對顧準的認知框架。在顧準的英雄化路徑中,不同知識背景和意識形態背景的人,所敘述的顧準大不相同。在錢理群筆下,他是魯迅精神序列中的“真的人”,在邵燕祥文章中,他是“在中國挽救和恢復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主義者的一個很好的機緣”,林賢治看重他的“求索精神”,李慎之傾向他的“獨立思考”,朱學勤借之“反思自己一代人的學風”??傮w說來,對顧準的遺作發生興趣的讀者,多是對思想文化建設和社會現實走向予以密切關注的知識分子。雖然“顧準熱”有“炒作”之說,有“以其遭遇其書亦風靡”說,但我們也不能因之而忽略顧準的精神意義,更不能簡單地將其混同于自由主義大師的序列而忽略其獨特性。顧準的出現是有著特定的歷史場域和90年代的文化圖景,他就是在90年代的文化轉型期,知識分子從“主義”到“問題”、從“思想”到“學術”的一個理想化參照,一個從“中心”到“民間”、從“廣場”到“書齋”的悄悄轉向,“顧準熱”的意義即在于此。
【注釋】
① 盧惠龍:《〈顧準文集〉出版的曲折》,載《炎黃春秋》2013年第1期。
② 陳敏之:《〈顧準文集〉出版前后》,載《新民晚報》1996年8月24日。
③ 李銳:《一刻也不能沒有理論思維》,載《東方》1996年第2期。
④王蒙:《我眼中的顧準》,見《顧準再思錄》,16頁,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
⑤戴園晨:《歷盡艱困終不悔》,載《經濟研究》1995年第1期。
⑥楊建國:《我與〈顧準文集〉》,載《光明日報》1995年12月14日。
⑦丁東:《愧對顧準》,載《中華讀書報》1995年5月17日。
⑧ [美]海登·懷特:《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見張京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165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
⑨李慎之:《點燃自己照破黑暗的人》,載《改革》1995年第5期。
⑩錢理群:《魯迅與顧準》,載《東方文化》1998年第5期。
(11) 陳瑞銘:《追思顧準》,載《經濟學家茶座》2005年第3輯。
(12) [美]海登·懷特:《歷史主義、歷史與修辭想象》,見張京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180—181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
(13) 沙葉新:《淚眼讀顧準》,載《文匯報》1997年12月3日。
(14)朱學勤:《愧對顧準》,載《東方》1996年第2期。
(15) 徐友漁:《當代中國思想史的華章》,載《東方》1996年第2期。
(16)陶東風:《專制主義的學理依據與人性根源——從顧準的〈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說開去》,載《開放時代》1996年第3期。
(17)王元化:《關于近年的反思答問》,載《文匯讀書周報》1994年12月3日。
(18) 趙人偉:《從一些片斷看顧準的學術生涯和感情世界》,載《改革》1998年第3期。
(19) 吳敬璉:《中國需要這樣的思想家——紀念顧準誕辰80周年》,載《讀書》1995年第5期。
(20)徐方:《回憶顧伯伯》,見《顧準尋思錄》,342—343頁,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21)傅光明:《解讀蕭乾》,第19頁,大眾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
(22) 高增德、丁東、謝泳、趙誠、賈秀文:《顧準精神的當代意義》,載《山西發展導報》1995年7月1日。
(23)熊坤靜:《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的創作經過》,載《文史月刊》2009年第5期。
(24)白英權:《關于蔣筑英報道的當初與今天》,載《新聞記者》2008年第9期。
(25) 朱學勤:《地獄里的思考》,見《風聲雨聲讀書聲》,318頁,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4年版。
(26)王元化:《關于近年的反思答問》,載《文匯讀書周報》1994年12月3日。
(27) [法]羅蘭·巴爾特:《歷史的話語》,120頁,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28) 朱學勤:《“常識”與“傲慢”——評曹長青、仲維光對李慎之、顧準的批評》,載《二十一世紀》2003年6月號。
(29)齊格蒙·鮑曼:《立法者與闡釋者——論現代性、后現代性與知識分子》,洪濤譯,10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30)王曉明:《刺叢里的求索》,序2、9頁,上海遠東出版社1995年版。
(31)戴錦華:《突圍表演——九十年代文化描述之一》,載《鐘山》1994年第6期。
(32)陳平原:《當代中國人人文觀察》,2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
(33)陶東風:《中心與邊緣的位移——中國知識精英內部結構的變遷》,載《東方》1994年第4期。
(34)王曉明:《曠野上的廢墟——文學和人文精神的危機》,載《上海文學》1993年第6期。
(35)陳平原:《當代中國人文學者的命運及其選擇》,載《東方》1993年第1期。
(36)汪暉:《必要的沉默——關于學術史與學術規范的隨想》,見《舊影與新知》,127頁,遼寧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37)陳平原:《關于〈學人〉》,《學者的人間情懷》,珠海出版社1995年版,第156頁。
(38)陳平原:《學術史隨想》,見陳平原、王守常、汪暉主編《學人》(第1輯),4頁,江蘇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
(39)朱學勤:《九十年代學界時風之我見》,載《二十一世紀》1995年10月。
(40) 程農:《浮出水面》,載《讀書》1994年第2期。
(41)[德]馬克斯·韋伯著:《學術與政治》,錢永祥等譯,127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42)陳曉明:《移動的邊界》,38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43) 包亞明主編:《權力的眼睛——福柯訪談錄》,嚴鋒譯,108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44)朱學勤:《道德理想國的覆滅》,序9頁,上海三聯書店1994年版。
(45)[德]威廉·狄爾泰:《對他人及其生活表現的理解》,見《歷史的話語》,9頁,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46)李勇:《文化想象、文學想象與身份焦慮》,載《書屋》2001年第9期。
(魏華瑩,中國人民大學2011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