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當代兒童文學研究的潮流

一、導言

美國學術界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一向很重視兒童文學，因而對兒童文學的研究自然也獲得了一席舉足輕重的學術地位。大學兒童文學教授、兒童文學作家和評論家、中小學語文教師、圖書館員都可能是兒童文學的研究者。他們在學術刊物發表的有關兒童文學的論文涉及理論探討、教學實踐和文學創作向導等課題。那么，他們到底研究什么、關注什么，他們討論的問題對我國的兒童文學的創作和研究有何啟發，這些便是本論文的焦點。本研究選取了九家美國著名兒童文學研究學術刊物，對其近六年發表的兒童文學的論文進行了分析、歸類和評論。這九家美國刊物為：《教育中的兒童文學》Children’s Literature in Education， 《兒童文學協會季刊》Children’s Literature Association Quarterly， 《龍寶藏》The Dragon Lode，《兒童文學期刊》Journal of Children’s Literature，《語言藝術》Language Arts，《閱讀老師》The Reading Teacher，《閱讀研究季刊》Reading Research Quarterly，《閱讀研究與教學》Reading Research and Instruction（2008年改為《讀寫研究與教學》Literacy Research and Instruction）和《英語教學研究》Research in the Teaching of English。

對美國兒童文學研究動向的研究在幾年前主要有兩項：一項是馬丁內斯和麥姬（Martinez McGee，2000）進行的，他們對從1974年到1998年在美國主要兒童文學刊物上發表的論文進行了總結和分析；另一項是由沙勒等人（Scharert al.，2008）所進行的對在2000年到2005年期間在美國兒童文學雜志上所發表的論文的綜述研究。這些研究的共同特點是用定量和定性的研究方法，歸納特定時期的美國兒童文學研究主題，找出研究的空白或薄弱之處，對未來的研究提出建議。最近，我國學者也加入到了研究美國兒童文學研究走向的行列，如趙霞和方衛平2010年的研究。本研究借鑒了上述研究的方法，是對他們的研究的延伸，并側重分析近些年美國兒童文學研究的新趨勢、新走向。

二、研究步驟和結果

1.所選期刊簡介

本研究所選擇的與兒童文學研究有關的九家學術期刊基本上與沙勒等人2008年做類似研究時所選擇的期刊大致相同，不同的是他們所選的《新倡導者》The New Advocate已于2002年停刊，所以沒有列入。這九家期刊的簡介如下：

2.論文分類

最終作為本文研究的論文是在以上幾家期刊上出版的、以兒童文學作品為研究對象的文章，書的簡介或編者評論文章沒有收錄。從九家學術雜志我們選出近六年出版的二百九十五篇論文。

選取的文章根據以下九個類別歸類：作品內容研究、多文化文學研究、文學技巧研究、文學與讀寫研究、學生對文學反饋的研究、非小說體文學研究、用文學教其他學科的研究、兒童文學總體趨向研究、文學與媒體研究。其中作品內容研究又分為如英雄女孩和女權主義、悲劇和災難、青少年早戀、社會階層、權利、英雄男孩、兒童文學作品內容的審查、宗教、戰爭、生態環境、公民身份、家庭、物質享樂、道德、回憶錄、冒險等。雖然每篇文章論述都有明確的側重點，但是按以上種類歸類還是有種類交叉的現象。好在本研究的宗旨是看近幾年美國兒童文學的動向和潮流，即使有少數難以歸入既定類別的文章，也不影響我們的討論。

三、當代美國兒童文學研究的潮流

美國兒童文學研究深受社會大環境的影響。本研究的結果完全支持這個觀點。從研究數據中我們看到了當代美國的兒童文學研究的三大潮流。

首先，多文化兒童和世界兒童作品受到研究者的青睞。數據表明近六年的這類研究的論文可分為三大塊？譹？訛：尋找多文化兒童文學和世界兒童文學教育的教學理論模式，如交換理論（transaction theory）？譺？訛；闡釋如何用兒童文學進行各種學科教學？譻？訛；揭示兒童文學中的少數民族問題。在沙勒等人2008年所做的兒童文學研究調查中，他們從一百六十八篇在2000年到2005年間發表的兒童文學研究論文中找出了十九篇有關多文化研究的論文。而我們在近六年發表的二百九十五篇美國兒童文學研究論文中找到了五十三篇涉及多文化研究的。顯然，多文化研究的論文有明顯增加的趨勢。為什么會這樣呢？根據美國教育統計中心的統計，美國近年來的少數民族人數在迅猛增長。2005年，少數民族的人口占美國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三，其中南美移民占百分之十四，非洲移民占百分之十二，亞洲和太平島國移民占百分之四，印第安和阿拉斯加人占百分之十二。據該中心推測，到2020年，少數民族人口的總數將占美國總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九（NCES，2007）。隨著少數民族的劇增，多民族文化文學也隨之發展，這是因為很多人想要通過多文化文學了解不同種族的文化，從而更好地相互間溝通。為了鼓勵多文化兒童文學的創作，美國圖書館協會和跨種族兒童書協會給予了很多資助，使得市場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多種族、多文化的兒童書籍。中小學教師漸漸認識到文學是傳授各種文化知識的最為有效的途徑之一，因而他們選擇各種高質量的多文化題材的兒童文學書籍，在課堂上討論書中涉及的跨文化問題，幫助學生理解和解決各種跨文化的問題。從我們收集的有關多文化兒童文學研究的論文可以看出，多文化文學不僅僅是用來理解各種文化的手段，而且在學校的課堂中還被老師作為展開一些像種族歧視、貧困和平等等社會問題討論的出發點。通過這些討論，讓學生能清楚地認識到他們的社會角色，并深入思考一些現實和社會問題。另外，據蒙特羅和羅伯遜的一項調查（Montero Robertson，2006），美國中小學教師和在教育學院學習的未來教師大多數是歐洲后裔，他們很少了解少數民族文化，所以師訓教育開始重視多文化兒童文學在教學中的作用，教育學院的語言類教學大綱中都安排多文化兒童文學的課程。這種師訓理念是讓教師首先了解和學習各種文化知識以便將來他們能“教他們了解的”。

其次，女權主義和英雄女孩成為了我們選取的研究時段的一個較熱的課題。在我們的數據中，有二十五篇文章討論文學作品中的女性權利、超英雄女孩和女孩的高貴品質等問題，數量居各種課題之首。盡管這個主題一直是美國文學評論界的長盛不衰的話題，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希拉里2008年競選美國總統的活動更加推進了這一課題的研討，也促進了一大批以女孩為主角的現實主義小說的出版。在二十五篇這類主題的論文中，盡管研究視角和方法有所差異，但是絕大多數的論文都從女孩主人公如何打破傳統性別的角色來論述的。在當代兒童文學作品中有各種不同的類似的女孩主角，如少兒初級章節小說系列《艾薇和豆豆》（The Ivy and Bean series）中所描述的勇敢女孩。作者在小說中加進了傳統描寫女孩所不常用的一些手法，如描寫身體功能或者描寫令人生厭、禁忌的事情，使得小說中的女孩角色更像是典型淘氣男孩的形象。另外，英雄女孩的形象不僅在美國主流兒童文學中出現，而且在多文化文學作品中也開始出現，如桑德拉·希斯內羅絲所寫的《芒果街的房子》等。可以預見，對女權主義和英雄女孩題材的兒童文學作品的研究還會持續地熱下去。

第三大熱潮表現在研究某種文學題材的文章特別突出，比如研究奇幻小說，研究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書的文章有所增加。很多文章都認為《哈利·波特》系列小說在兒童文學世界中創造了奇跡，使得更多人關注兒童文學和奇幻小說這個題材。更重要的是，這個系列小說讓那些恨讀書的孩子拿起書讀起來。《紐約時報》書評專家組在2000年7月單獨設立了兒童暢銷書榜，因為許多出版商抱怨《哈利·波特》系列在紐約時報暢銷書的排行榜上占據的時間太久了，以至于其他書都沒有機會登上該榜的前幾名的位置。另一方面，宣布單獨立一個兒童文學書的暢銷書榜也表明兒童文學書在市場上所占的特殊地位了。《哈利·波特》銷售的巨大成功促使不少研究者開始深入研究奇幻小說題材的一般特征和文學價值。因為奇幻小說具有豐富的意義多解性，它也可以說是后現代主義題材的一類。《哈利·波特》系列小說在風格和內容上都具備后現代主義的特征，所以它引起了不少研究者對兒童文學后現代主義的研究興趣。《哈利·波特》使兒童讀者能與書中的角色互動，并感受到自主性和他們生活中所不具備的力量，并讓讀者接觸后現代主義所強調的那種灰色特征：一切都是有歧義的、復雜的，一切都讓你感到你是生活的主人，你具備反叛精神。這與傳統文學中好壞黑白分明形成鮮明的對照。在我們的數據中，有相當一部分文章談論現代主義（八篇）和后現代主義（十五篇）。盡管后現代主義是從現代主義發展出來的，它們有個共同觀點就是世界缺少穩定性。現代主義作家試圖淡化傳統文學所強調的情節和性格的描寫，通過揭示主人公內心意識來尋求解決世界的不穩定性，而后現代主義作家認為沒有任何途徑能解決世界的不穩定性，意義的多闡釋性隨著不同語境而變化，多部作品的人物、情節或事件的相互融入、相互參照所構建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也參與到這個意義的多解之中。對后現代主義作品的研究不僅限于像《哈利·波特》這樣的奇幻小說，而且延伸到像喬恩·謝斯卡所著的《臭奶酪人和其他傻童話故事》這樣的兒童圖畫書（The Stinky Cheese Man and Other Fairy Stupid Tales）。用后現代主義形式創作的兒童圖畫書有著更廣多意創作空間，不但從文字上而且從視覺上揭示意義的多解性。后現代主義作品因為有意義的多解性，非常適合課堂討論，所以受到兒童文學教師的歡迎。

四、目前美國兒童文學研究所存在的問題

沙勒等人在2008年對美國兒童文學研究的調查表明，選什么書以及在課堂上教完整的兒童文學作品要花費多長時間是兩個棘手的問題，這兩個問題在我們的調查中仍然存在。除此之外，我們的研究還提出誰來研究兒童文學，為什么目的而研究的問題。

在我們所選的期刊中，主要有兩類投稿者（見表二）：一類是教育學院的教師；另一類是文學院的英語教師。來自教育學院的學者一般在以教學為導向的雜志上發表文章。他們不但討論兒童文學的內容，而且討論如何用兒童文學提高學生的讀寫能力。他們不但關注教學法，而且注重學生對文學的反思。而來自英語系的學者一般在發表文學評論多的期刊上刊登文章。他們主要揭示兒童文學中隱藏的一些社會問題。同時，他們還談論兒童文學作品中的修辭手法等，像分析莎士比亞詩歌或狄更斯小說那樣去分析兒童書。雖然不同領域的學者有各自的寫作傾向和愛好，但兒童文學創作和教育的最終目標是兒童。若兒童文學作品能從兒童的角度去分析，那意義更大。即使兒童不會去閱讀這些研究文章，但學校語文老師起碼能吃透這些文章，并覺得這些文章對他們的教學有啟發作用，這樣研究兒童文學的目的就達到了。貝弗莉·克拉克（Clark，2003）曾指出在文學院中研究兒童文學教師的學術地位不是很高，因為人們總覺得兒童文學沒什么好研究的。這種偏見讓研究兒童文學的學者處處向研究成人文學的標準看齊，并常常受到文學評論標準的框框限制，放不開研究主流文學的架子。我們應該時刻提醒我們自己，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是不同的。筆者認為，兒童書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讀者是兒童而得名的，更重要的是它們描繪的是不同于成年人的“簡單”的生活，這種生活是快樂的，沒有成年人的煩惱。當作家為孩子寫作時，當中小學教師交給兒童讀兒童作品時，他們必須像孩子那樣思考和做事。同樣，當我們評論兒童文學作品時，我們同樣需要像孩子那樣思考和做事。

無論是文學院的教師還是教育學院的教師，在研究兒童文學時，他們都應該把兒童放在第一位，要時刻想著兒童如何受益于兒童文學。正如雷曼所倡導的，所有從事兒童文學研究和教學的人，不管是什么水平的，都需要互相協作，朝著共同的目標努力。在促成教育學者和文學學者合作的期刊中，比較突出的應屬《教育中的兒童文學》，它既不偏向文學評論，也不偏向文學教育，兩類學者的文章都發表。

從表二的數據，我們還能看出另一個問題，就是幼兒園和中小學教師在兒童文學學術雜志上發表文章不是很多。我們統計的二百六十八位作者中，只有十四位是幼兒園和中小學教師，另外十二位是即將可能當學校教師的教育學院學生。其實，幼兒園和中小學教師的課堂教學研究成果十分寶貴，因為這些成果常常是教兒童文學的第一手資料。每天這些教師能遇到兒童文學的真正讀者，他們知道學生喜歡什么書，對文學作品有什么反饋。因此，應該鼓勵幼兒園和中小學教師多在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同樣，還應該多多鼓勵在教育學院學習的未來教師走進課堂做研究，在學術刊物發表他們的見解。

五、結束語

兒童文學是社會文明的財富，是青少年一代的路標和精神營養。它在兒童的心田播下道德和責任的種子，用生活的結晶和雨露滋養著一代代社會的幼苗，潤物細無聲。在美國兒童文學領域中，有一種比較強的聲音就是反對直接說教，但這只是個教法問題，這種觀點并不是說兒童文學不要講道德，而是說寫給兒童的書要把道德的種子埋在其中，間接地教育孩子，讓童書中的故事打動孩子的心靈，讓孩子自己反思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而不是空喊口號，強迫孩子接受某種觀點。從我們的調查中，我們發現美國兒童文學研究特別重視兒童文學與社會問題的結合，研究者花大量篇幅談論權利、種族和性別等在社會中究竟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談論網絡和數字時代，兒童文學怎樣把各個種族、各種文化融為一體，談論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創作風格如何給兒童提供一個動態的空間，讓兒童盡情想象、盡情思考。不要以為孩子年齡小，就用幼稚的想法糊弄孩子，其實，兒童文學可以走得很深。美國學者對兒童文學的研究態度值得借鑒。他們深入挖掘兒童文學中所反映的社會問題，并討論這些問題對兒童的影響，他們認真地討論什么樣的教法適于教多大年齡的孩子。他們絕大多數的人崇尚如何讓孩子思考起來的方法，鼓勵學生對文學的反饋，提倡學生表達不同的見解，讓他們用閱讀的積累和反思構建自己的世界觀。

【注釋】

①Clark， B. L. （2003）. Kiddie lit： The cultural construction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America. Baltimore， Maryland：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②Martinez， M.， McGee， L. （2000）. Children's literature and reading instructions：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Reading Research Quarterly， 35， 154-169.

③Montero， M. K. Robertson， J. M. （2006）. “Teachers can't teach what they don't know“： Teaching teachers about international and global children's literature to facilitate culturally responsive pedagogy. Journal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32（2）， 27-35.

④ NCES. （2007）. Status and trends in the education of racial and ethnic minorities. Retrieved August 18， 2013， from http：//nces.ed.gov/pubs2007/2007039.pdf

⑤Scharer， P. L.， Freeman， E. B.， Lehman， B. A. （2008）. Children's literature in the classroom： Essential or marginal？ In S.S. Lehr （Ed.）. Shattering the looking glass： Challenge， risk， and controversy in children's literature （pp.15-26）. Norwood， MA： Christopher-Gordon Publishers， Inc.

⑥趙霞、 方衛平 ： 《美國〈兒童文學〉雜志與當代西方兒童文學研究走向》， 載《南方文壇》2010年第5期。

（范亞剛，廣西師范大學語言與符號學研究所所長，教授；吳代紅，廣西師范大學國際商貿知識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