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是一件難事。批評職業化了,在今天批評變得匠氣、俗氣。批評遠離了書寫,遠離生命意識的異質同構與寫作倫理。批評的喜悅不在于一次次正面、積極的認同與贊賞,而是你如何保持清醒判斷力,堅持純粹寫作之責任。打破作家與批評家的疆界,在批評中重塑寫作者的哲學態度、生命態度。
批評不僅在于說明、闡述,更在于對自我反思與理論建構懷揣熱情。從作品中讀出世界的眼光。批評不僅意味著批評家的寫作良知,也意味著生命發現與哲學建構的能力。文學,在我看來是“失敗”之學,它反思了現實矛盾與人的局限。批評同樣遭遇這種精神困境與虛無幻象。批評家與作家同屬于世界性的寫作者,批評不是時代贊歌,而是心靈壓縮、生命局限的自我同情。批評的寫作,觸摸、慰藉人類自身無法逃離的孤獨處境。
人是語言的動物,更是修辭的動物。人類訴求語言,進行思考、表達,從混沌、無序的世界中建構文明。但是,當我們試圖用語言去表達、思維時,也極易滑入語言自身嵌套的“邏格斯”,批評的寫作走向語言的秩序化與中心化。文化與權力必然結合,這就使得文化幽暗之處,在于語言藏有毒性,寫作不自覺地被意識形態利用。這種毒性具有隱蔽性、摧毀力。語言,變成意志、長官的產物,被集團、權力占有,遮蔽了個人、個體的價值。語言成為這個時代最明亮而幽暗的文化鏡面。我們追逐著吞吃符號,卻顯出空洞。符號在場,意義全無。現世悖論在于購買這類冰冷而空虛的符號。當下內心被時代、體制忽悠、綁架,只剩下一付瘦骨嶙峋的皮骨,所有肯定的能量被各種社會假相損耗。各種規訓目光、獎懲依據本能地誘惑我們,加速與空洞能指的距離。我們習慣用符號遮蓋自己脆弱外表以此掩飾慌張,我們遵從習俗與規訓以免被識出這空洞與空心。無處不在的謊言,無處不在的妥協。各種誘惑、麻木,也是另一種機器,事實威武地瞄準我們。批評的寫作,正是顛覆、解構嵌入語言背后的“邏格斯”。
虛無像一把刀,不僅割裂現代之維。從19世紀西方現代社會傳來的虛無意識,在當下賦予了合法化認同。尼采從懷疑反思中識別自我之路。從這種不確定與否定中我們尋找批評的可能,重塑批評的寫作尊嚴。從時代意識中反思自我、確立主體價值,從批評中發出內心訴求的聲音。在政治說教、群氓歡歌的時代,生命的事實、尊嚴就是從否定自己開始,不是“是”的寫作,而是“不是”的批評。批評成為一種情感紐帶與思想觸媒,建構了寫作的生活意義與生存智慧。
批評是寫作的產物。批評的寫作聽從內心,對知識與思想充滿天然向往與沖動。批評的寫作,走向人性深處的幽暗觀照,走向寫作者自我身份的積極認同。追求真誠的學理貫通,讓生命激情融入作品細讀。從文本出發,從體驗出發,從否定出發,在質詢與發現中建構當代詩學的可能。
20世紀西方現代哲學尼采、海德格爾、胡塞爾、德里達、福柯等哲學家從語言自身著手首先要破解的便是這種中心化的語言“邏格斯”,通過差異、延異的思維、理念生成批判的、反思的現代哲學——“解構”觀念,不斷顛覆、消解語言。批評的寫作,正是從外部世界疏離關系走向了內部意識深處的審視與探析。遠離跟風、媚俗,保持寫作者的風度與智慧,恪守批評的寫作身份與責任。與生命為友,與事實、真相為友,把語言、詩學、生命、真相彼此融注,從語言本體的書寫中發現自我、確定自我。
董迎春,生于1977年,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出版《反諷時代的孤寂詩寫——當代詩歌話語研究》《走向反諷敘事——20世紀80年代詩歌的符號學研究》等。在《上海文學》《西湖》《星星》《詩歌月刊》等發表作品500篇(首)。在《社會科學研究》《浙江社會科學》《南京社會科學》《學習與探索》等發表論文60余篇,曾參加第一屆、第七屆“全國中青年評論家高級研修班”,曾獲全國高校詩歌獎、廣西青年文學獎、廣西文藝評論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