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者之心

好的攀登者，不會講我征服了山脈河川，在內心里，他只慶幸和感激，跟山脈有了一次靈魂的交談。這種感受力不是我抓住了你，而是我遇見了你，觸碰到了你，也觸碰到了自己。

每次跟藏友會面，我最喜歡的問題是：“你曉得它一路怎么走過來的？”好多人講不出來。你讓他講工藝，講當時社會水準，他能講出來，但要更進一步，去跟自己手里被稱為“寶貝”的藏品對話，大多人的表現都不及格。

好比說，譚嗣同被捕后，被關在北京原刑部獄第一間牢房。在牢房中，他透過鐵欄桿，望見了一顆大榆樹，頓時觸景生情，滿心激烈，立即開始了對大榆樹的對話。這顆樹不是明朝大忠臣楊繼盛種下的嗎？自己被關的房間，不恰好是當年楊繼盛被關押的房間嗎？逝者如斯，空間上卻無比神奇地重疊在了一起。

楊繼盛彈劾宦官，被捕入刑部獄，大呼：生前未了事，留與后人補。“后人”來了，左光斗繼續彈劾宦官，被捕，受盡煎熬，筋骨盡脫。他的學生史可法來看他，見之大哭。左光斗罵他，哭哭啼啼不像個男兒漢。史可法被罵出去后，奮力抗清。

抗清的“北袁南史”，“史”就是史可法，“袁”是袁崇煥。袁督師人格魅力極大，抗清失敗后，他的仆人佘氏冒生命危險收斂了他的殘骸，葬在北京法源寺，世代為袁督師守陵。光緒年間，佘氏守陵人跟大刀王五一起反清，失敗后當了和尚，守護法源寺。一天，這個和尚接待了一個在法源寺抄碑文的窮書生，就是康有為。

康有為北上上萬言書，找不到人傳遞折子，苦悶當中與法源寺結緣。遂后，康有為決定回南方，創辦萬木草堂，招收學生。其中一個，就是“神童”梁啟超。再不久，梁啟超成全了一個人，就是譚嗣同了。而譚嗣同被捕入的監獄，正好與楊繼盛是同一間。

這就暗合了“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玄妙。楊繼盛留下的榆樹，能在見證風云滄海后，被譚嗣同認出來，因為譚嗣同學問做得好嗎？不全是！而是榆樹也好，我們今天說的藏品也好，它身上沉淀著，醞釀出了一種精神相通，靈魂共鳴的東西。具體是什么，我們不知道，可是，當我們試圖知道藏品，理解藏品，感受藏品的時候，它會擋在你我面前，像一個判官。

藏品的生命，藏品的滄桑，大多比人生要長。它的苦難、智慧、精神和情緒比它本身要豐富得多，完整得多。所有的藏品，都是滄桑的情人。愛惜她，敬重她，了解她，讀她品她懂她愛她，感受她的微微的呼吸與心跳。就像杜拉斯的《情人》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與那時的美貌相比，我更愛你滄桑的容顏。”這才是第一名的藏者！

總有一天，人物俱老，心如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