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寶林 詩人、散文家,1962年出生于湖北荊門市。1994年,應美國加州DjerassiResidentArtistsProgarm之邀,初訪美國。1998年夏,以美國移民局核準之“杰出人才”身份,舉家移民美國舊金山地區。曾獲聘《世界日報》、《美華文學》、柏克萊加州大學延伸教育中心等機構,任職編譯、執行主編、講師等。程寶林先后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和舊金山州立大學(SFSU)英文創作系,獲藝術碩士(MFA)學位。其詩歌及中國當代詩歌譯作,散見于美國和歐洲英文刊物,并有作品被譯為英文、日文和越南文發表。
程寶林主要作品:
詩集《雨季來臨》、《未啟之門》、《紙的鋒刃》、《迎風奔跑》;散文隨筆集《托福中國》、《國際煩惱》、《心靈時差》、《一個農民兒子的村莊實錄》、《故土蒼茫》、《洗白》;長篇小說《美國戲臺》;新聞編著《星光作證——中國藝術節》(合編)。
我與這家理發店的老板已經成了朋友。4年來,這顆在蕓蕓眾生中毫不起眼、堪稱平庸的頭顱,“承包”給了這位生于大陸、長于香港、移民來美的手藝人。大約每月一次,我光臨這家理發店,將我桀驁不馴、莖莖直立的頭發,剪成中規中矩的小平頭。如果沒有客人等在后面,這位理發師會相當仔細地修理我的頭發,同時和我漫無邊際地閑聊,話題涉及的,往往是“經國之大事”,如中美關系、臺海危機之類。一邊理發,一邊議論時政,無論他或我,都“狀至愉快”,因為,在這個放言無忌的國家,庶人之談國事,確實是基本人權呢。
可是,這天我去理發,剛坐上椅子,一個高大威猛的華裔警察,全副武裝地跨進了理發店。顯然,他是巡邏至此,陡生理發之念的:他的對講機開著,傳出嘰哩呱啦聽不太懂的英語;手槍、手銬,這兩樣極具象征性的物件,拴在黑色的皮帶上,使小店里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壓抑起來。
最為可笑也極其荒謬的是,當我看到這名警察跨進理發店時,心里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或許我該讓這位警察先理發?警察乃社會安定之所系,公務在身,不便久等,我反正是賦閑在家,等等何妨?轉念一想:警察在社會生活的許多地方都享有特權,當他跨進這家理發店,他的身份就由警察轉變成了一個等待理發的平民百姓,憑什么我要主動將“先理權”讓給他,僅僅因為他穿制服,而我穿便服?
突然悟出:制服社會,冠蓋如云(穿制服者多配大蓋帽,故有此謂),老百姓對于穿著各種制服的“官家人”,往往心存畏懼。來美數年,我發現,舊金山的街頭執法人中,似乎只有警察、消防員和停車交通處(DPT)的“罰款專員”是穿著制服的。進而一想,這位警察,顯然是在值勤,似乎并不應該在上班時間到理發店理發。設想一下,頭發理到一半時,對講機里傳出呼叫,命他到附近一條街上圍堵一名搶匪。他身披理發用的“披風”奪門而出的情景,一定是有點滑稽,而又頗為動人的。
一名美國警察坐在身后,不管他是否聽得懂漢語,總之,平時那種輕松閑聊政治的氣氛蕩然無存了。無形的、難以覺察的沉悶氣氛在理發店里擴散。我明顯地感到,連我熟悉的理發師,也比平時顯得匆忙,電動推剪在他的手下,以比平常快得多的速度,對我這顆玄想的、不安分的頭顱進行著修理。
平時大約要花30分鐘才能理完我的頭發,今天,在一名警察坐在身后等待的情形下,我的理發師朋友,用15分鐘便完成了。他理得確實不錯,無論他的手藝還是我的頭顱,都沒有發生變化。與以往不同的是,有一名警察坐鎮理發店一我平生第一次,在這種絕對安全的狀況下,讓我近于“叛亂”的一頭亂發歸于服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