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的鄰居

來源：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 2014年6月

執筆：Christopher K. Johnson

編譯：侯沫

韓國對中國的看法是一個迷。韓國人將中國視為僅次于美國的好感度居第二位的國家，但與此同時，又將中國視為自己面臨的僅次于朝鮮的一大威脅。為什么會這樣？對于局外人而言，這完全是自相矛盾的；不過韓國對中國的看法就是這么復雜。復雜的不僅僅是韓國民眾的態度和看法，韓國政府的對華政策同樣如此。盡管樸槿惠政府努力加強與中國的經濟合作，并試圖深化中韓之間的戰略關系，但在這樣做的同時，韓國也在試圖制衡崛起中的中國。因此，破譯韓國的中國觀對于理解該國未來的地緣戰略軌跡是至關重要的，這將直接影響東北亞地區的勢力均衡，并將成為亞洲未來走向的重要基準。

樸槿惠政府更加積極的對華態度與之前幾任韓國政府的政策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兩國也經歷了一段雙邊關系的蜜月期。然而，盡管中韓之間的善意是不可否認的，但樸槿惠在去年5月與奧巴馬會面期間再度向華盛頓確認，美韓聯盟依然是首爾外交政策穩固的重心。表面上的政策波動并非代表了韓國外交政策的改弦更張或是自相矛盾，而是反映了韓國對華政策中的三大基本悖論。

三大悖論

首先，中國既是韓國的鄰國，也是一個崛起中的大國。朝鮮半島與中國的邊界長達1416公里，同時，作為大國的中國在構成一國綜合國力的各項指標上都令韓國相形見絀。兩國在領土面積和總人口上的顯著差距造成了首爾的戰略焦慮。

盡管韓國軍費占GDP的百分比要更高，但總軍費支出卻不及中國。2013年的中國國防預算為1122億美元，韓國的國防預算僅為318億美元。此外，中國軍隊的兵力也居于世界第一位，2012年的總兵力接近230萬。兩個國家不同的價值觀念也加劇了韓國對中國的不安感。鑒于朝鮮戰爭這段歷史，韓國公眾將中國視為僅次于朝鮮的第二大威脅；更為重要的是，盡管韓國與中國之間在貿易、經濟和文化等方面的交流越來越深入，仍有超過六成的公眾對中國缺乏信任。

其次，韓國經濟對中國的依賴程度正在加劇。自從1992年中韓建交以來，兩國之間的雙邊貿易額增長了超過35倍。中國于2004年超越美國，成為了韓國最大的貿易伙伴，與中國的貿易額占據了2013年韓國出口總額的26%。首爾在貿易上對中國的嚴重依賴迫使它與北京就貿易協定展開談判，進而擴展與中國的經濟聯系。兩國目前正在就雙邊自由貿易協定展開討論。關于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這是一項由中國主導的，東盟與澳大利亞、中國、印度、日本、韓國和新西蘭之間的自由貿易協定——的談判也在進行之中。

然而，盡管兩國之間的貿易關系日趨緊密，但北京與首爾之間的貿易摩擦卻也時常發生。雖然兩國尚未在WTO內對簿公堂，但許多貿易爭端已經對雙邊貿易關系造成了破壞。因此，雖然韓國很清楚自己未來的經濟將注定與中國捆綁在一起，但對于來自中國的經濟威脅的憂慮依然揮之不去，這要比日本或是美國的經濟威脅更為嚴重。

最后，與朝鮮的關系限制了中國促進朝鮮半島實現統一的意愿。普遍的共識是，中國的合作是解決朝鮮半島當前局勢的關鍵之所在，正是這一點促使韓國在戰略上與中國接近。韓國公眾大多將朝鮮核問題和朝鮮半島的統一視為中韓關系中最為重要的兩大問題。2013年12月韓國外交部進行的一次民調顯示，幾乎半數韓國人都相信，對手實現朝鮮半島的統一，中國的合作是最為關鍵的外部影響因素。

然而，盡管韓國選擇接近中國，但這一策略并未收獲成果，因為兩者在朝鮮問題上的利益和重點都截然不同。癥結在于，盡管中國和韓國都支持實現朝鮮半島的無核化，但中國決不會放棄朝鮮。中朝之間深厚的歷史關聯在當下的雙邊關系中依然發揮著作用。

此外，雖然中國和朝鮮很難對彼此抱有好感，但兩國已經陷入了“互為人質”的境地之中。對中國而言，如果朝鮮半島在韓國的主導下實現統一，那么中國的邊界上將出現一個民主制的美國盟國，這意味著中國將失去戰略緩沖區。為了避免這一局面的發生，中國只能繼續支持平壤。

短暫的蜜月

樸槿惠的對華政策反映了上述種種因素。她的政府在執政初期就明確表示，首爾將全力以赴地努力深化與中國的關系。這一決策的動機一方面是政治性的：她的前任與中國的關系相當糟糕；一方面是戰略性的，因為與中國的伙伴關系將令韓國在經濟和戰略上均獲利；同時也具有個人因素，因為樸槿惠對中國及其語言和文化具有相當的好感。她的前任常常將日本作為美國之后的出訪第二站，樸槿惠的選擇卻是中國。在2013年6月訪華期間，陪同樸槿惠的是一個創紀錄的人數高達71人的商業代表團，這顯示了與中國的經濟聯系對于韓國的重要性；同時，樸槿惠與習近平會面的結果也是十分積極的。此外，兩國都重申將堅守聯合國安理會制裁朝鮮及要求朝鮮停止核武器計劃的決議。這一聯合聲明代表的是兩個冷戰中的對手罕見的團結時刻。

樸槿惠并非首位試圖改善對華關系的韓國領導人。但與過去的領導人一樣，最初實現突破的亢奮將不可避免地被一系列問題所遏制。中國在去年11月宣布設立防空識別區的舉動就對樸槿惠政府產生了這種效果。中國新設立的防空識別區覆蓋了韓國防空識別區的部分區域，還涵蓋了中韓之間有爭議的部分礁石。對此，韓國最初的回應是悄悄地要求中國重新劃定防空識別區，避免與韓國的防空識別區重疊。首爾以為自己與中國的關系已經足以令對方接受這一要求，但這一建議立刻遭到了北京的拒絕，這驚醒了樸槿惠政府，并不可避免地將韓國又推回了與美國和日本一致的立場。

回過頭來看，首爾的要求和北京的拒絕在中韓關系中是一個關鍵的節點。首爾試圖與北京直接對話，而不是持與日本和美國相同的立場，這實際是想把中韓問題與韓美問題拆分開來；這一戰略與樸槿惠對于美韓聯盟的總體看法并不一致，反而更加類似于盧武鉉政府所奉行的平衡戰略。假如中國接受了首爾的要求，這將有可能對美日韓三邊協調施以沉重的一擊（日韓之間關于歷史問題的爭議已經令這一聯盟受到了嚴重的沖擊）。然而，出于未知的原因，中國放過了這一離間韓國的機會。然而，盡管中韓之間的蜜月期已經結束了，人們還是不能樂觀地認為韓國就此將疏離中國。局面是復雜的，并將繼續復雜下去。

戰略風向標

在亞洲，沒有哪個國家與中國的關系像韓國這樣復雜和微妙。兩國關系的復雜性源于經濟、地緣和朝鮮半島統一等問題的種種悖論，以及中美日趨激烈的競爭所引發的焦慮。以下的幾個問題將表明未來韓國戰略的走向。

首先是韓國與中國之間正在進行的雙邊安全對話。此類交流的增多和常規化將表明雙邊關系的接近。其次是中國將如何邀請金正恩來訪。如果中方邀請金正恩前來參加峰會，這將表明韓國拉攏中國的努力失敗。第三是韓國對跨太平洋伙伴協議（TPP）的興趣。這將表明韓國更加青睞美國領導的開放、高質量的地區自由貿易秩序，而不是中國提出的RCEP概念；不過韓國很有可能會選擇雙管齊下。最后是日本的歷史問題。迄今為止，首爾一直避免站到中國一邊，發表反對日本的聯合聲明；但如果歷史爭論繼續下去，將會促使首爾與北京更加接近。

本欄目責任編輯： 李巖（liyan_juergen@aliyu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