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上精進，果上隨緣

冬日一個清冷的天，在青城山下的一個酒店里，幾十位成都明倫書院的學員濟濟一堂，聽著名佛教文化研究專家、中央黨校教授于曉非分享“《金剛經》與佛教智慧”。眾所周知，《金剛經》是《般若經》六百卷的精華所在。在浩如煙海的佛教經典中，金剛經是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經典之一。如何用佛家的智慧，來指引我們現實的生活？在于教授講課間隙，筆者與他進行了一次簡短的交流，就一些大家生活中常見的困惑，請于教授做了解答。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我們凡夫不能完全“無我”，那怎么去發愿呢？比照菩薩去發愿。比如我們看《地藏菩薩本愿經》，修地藏王菩薩法，就把地藏王菩薩的愿當做自己的愿，去行去做。”

養生雜志：《金剛經》開篇便提出了一個人生的大問題：“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也就是問我們怎么才能降伏自己內心紛亂的雜念，使得自己身心清凈。人的痛苦很多時候是因為“求不得”，欲望太多，但人不可能完全沒有欲望，請問我們該怎樣去駕馭自己的欲望呢？

于曉非：欲望對應著一個詞，愿望。這兩個詞在佛教里講得非常明白。什么是愿望？比如我祝愿你長命百歲，但我并不想從你的長命百歲中獲得利益，這叫愿望。如果我希望你長命百歲是想從中獲得利益，就是欲望。也就是說，無我的就是愿望。人的貪嗔癡和欲望，最根本的來源是我執，因為有了我，你才會產生利益問題。從佛教的角度來說，是因為無明，不認識世界的真相，不了解世界的“無我”。

一切事物因緣和合，譬如你面前的一張桌子，它之前是幾棵樹，然后被伐倒加工成木料，經過長途運輸，再加上螺絲、顏料、塑膠等等，根據人的審美和用途，由工人雕琢組合，一個個緣分聚足，才成了一張椅子。多少年后，當人不再需要它，或者使用磨損后，又會被拆散，重新組合或者丟棄，變成幾塊木頭。一切因緣而生，緣盡而滅，并沒有恒一不變的東西。本來“無我”，我們非以為有我。執著于我，于是有了種種煩惱。

佛教修行的三個層次是聞思修，所以第一步是要聽聞正法，了解世界的真相。那怎么“降伏其心”呢？《金剛經》給出的答案是：“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也就是發菩提愿，度一切眾生。度了以后，也不居功，像沒度一樣，因為無我。

我們凡夫不能完全“無我”，那怎么去發愿呢？比照菩薩去發愿。比如我們看《地藏菩薩本愿經》，修地藏王菩薩法，就把地藏王菩薩的愿當做自己的愿，去行去做，而不是看了《地藏菩薩本愿經》后說，哦，原來菩薩還這么關心眾生，我以后有什么事就請他辦了。這不是發愿。

養生雜志：《金剛經》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事物都在生滅變化，感情會枯萎，財富會流失，美人會遲暮，健康會惡化……似乎沒有什么可以是天長地久的。所以人們會覺得佛教是悲觀消極的，既然一切無常，那我們如何來把握人生？

于曉非：佛教是出世間法，信仰佛教的前提就是對人生“苦”的認同。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可以把佛教理解為消極的。

我常常做一個比喻，一輛車能夠安全行駛，一定有兩套系統，一套是動力系統，讓它跑的越快越好，但同時還得有一套制動系統，讓車子能夠停下來。這兩套系統共同存在，車才是安全的。我們世界種種的學問、社會的主流文化、科學技術文化，在我看來就是社會這輛車的動力系統，是推動社會發展的源泉。但我們這個社會有沒有制動系統？我覺得宗教就是制動系統。宗教就是這世間種種欲望的制衡。一個社會要是沒有宗教，就像一輛車子沒有剎車，這是相當危險的。

我們中國社會目前最大的風險，就是速度被提起來了，可是我們沒剎車。所以佛教講無常、無我，這是世界的真實，真實就是無常。那如何在無常中把握生活？佛家對此開出的藥方是：看破，放下，活在當下。

物隨心轉，境由心造

“人們面對一樣物品時，總是太注重外在的包裝，價錢，名氣，而忽略它的本質。所以人們才會瘋狂的去追逐奢侈品，其實買的不過那一個商標而已。”

養生雜志：《金剛經》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佛法教導人們不住相，無論身處何境，隨緣而安。但實際生活中，大家會覺得佛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僧人住在寺院，有人供養，不用買房也不用養育孩子，也不用面對工作煩惱，所以當然可以輕松的說隨緣而安。但常人要面對這些壓力，如何做到隨緣？

于曉非：這是大家對佛教最大的誤解之一。佛教說要隨緣，但還有一個詞叫“精進”。那“精進”和“隨緣”這不矛盾嗎？不矛盾。佛教講因果，隨緣是在果上隨緣，但在因上精進。隨緣不是我在這呆著，什么也不做。否則連修行也沒必要修了，我就坐著。但佛家修行是大精進，是要吃苦的，甚至可能不修行還好，一修行障礙就來了，業力就顯現出來了。所以你必須有一顆精進的心。

社會的公平公正體現在哪兒？體現在因上。我們要構建一個機會平等的社會，就是給每一個人精進提供條件，只要努力就有結果。但是那個果，必須隨緣。這個社會不可能共同富裕，怎么都有貧富差距，只不過我們要把貧富差距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

我對某件事做出了很大的付出，但是沒有得到回報，世人看來可能我很吃虧，就要抱怨。隨緣恰恰就體現在這里，結果沒有得到我們預期的回報，也要看得開。成就一件事情，是各種緣分具足的結果，暫時失敗了，一定是還缺少某個條件。總之記住一句話：因上精進，心中才能無愧；果上隨緣，心胸才能開闊。

養生雜志：佛說：“物隨心轉，境由心造，煩惱皆心生。”生活中，當人們面對一樣物品時，總是太注重外在的包裝，價錢，名氣，而忽略它的本質。所以人們才會瘋狂的去追逐奢侈品，其實買的不過那一個商標而已。但攀比之心隨之而來，于是浮躁不安。您認為對于物質追求，大家應該持一種什么心態？

于曉非：中國為什么對高消費這么瘋狂，這么迷戀奢侈品，其實是一種虛榮心的滿足，對自己財富占有的滿足。很多時候大家并不考慮它真實的價值。一個LV包真正耐用又漂亮嗎？那不一定。但就因為它是LV，它代表的是財富，所以大家趨之若鶩。

中國人現在為什么這么強烈的追求這種虛榮，這跟中國人對生命的理解有關，中國人相信“一世說”，相信“人死如燈滅”，所以創造了財富之后都是要及時行樂。我掙錢干什么啊？就是為享受。其實大家瘋狂之前，應該先思考一下，是不是還有什么更有意義的事兒值得我們去干。你要去駕馭物質，而不是被物質欲望控制。

緣起性空，淡化我執

“我們的幸福和快樂，需要在生活中慢慢感受，用心體會，而不是靠別人的贊譽和認可編織而成。別人的掌聲背后，站立的往往是一個孤獨、寂寞的自己。”

養生雜志：佛家倡導布施，強調“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意思是不要執著于物質的布施。但現在社會上出現一些假乞丐，大家無法辨別，就糾結于要不要給錢；也有一些人做好事，比如扶摔倒的老人反被訛詐，大家因為心存戒心，不敢再做好事，長此以往社會可能會變得冷漠，這種情況您怎么看待？

于曉非：布施有幾個的層次。你有苦難，我不管，這是一種狀態，你也不能強求，有人就不布施，這是一種思想境界；我布施了，你得感謝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我幫了你，以后你發達了不能忘了我”。這是第二種境界；第三種境界，我布施了，我得感謝你，你給了我一次布施的機會。這個布施是心上的布施，屬于精進的范疇。

不要以為布施是你在施舍別人，而是你自己在修行，是自己從“有我”一步步走向“無我”。我的老師說過一句話：現在有沒有假乞丐，有的。乞丐是真是假，有公安局在管，有城管在管。就算是假乞丐，他還給了你一次發菩提心的機會，所以你也要感謝他。

大家在干好事、布施的時候如果明白自己是在修行，那該不該布施就不成其為一個問題了。

養生雜志：緣起性空，“空”，是大乘佛法的義理，代表了大乘佛法的精神。我們如何用“空”的智慧來排除生活的干擾，讓自己變得更快樂一點？

于曉非：一個人快樂與否，跟財富、跟名望有沒有關系？不能說完全沒有關系，但跟人對世界的理解是一定有關系的。有的窮人，他財富并不多，但一家其樂融融。有的富人，住別墅里卻天天吵架。這種事情很多。所以快樂的程度往往并不與財富成正比。其實你看這個世界上什么人比較快樂？心中的“我”比較淡的人比較快樂。

佛陀說“無我”，雖然我們證悟不到，但在生活中不斷用“無我”這個思想來觀照自己，哪怕你能淡化一點心中對“我”的執著，也是好的。這種對我的淡化，會增加我們生活的快樂。我們生活中的不快樂，往往是因為“我執太重”。那些跟別人爭利益、搶利益比較猛的人，比那些不爭的人可能要多得一些利益，但是這些人真的快樂嗎？不一定。

養生雜志：現代社會，一些企業家將所有的心思放在了事業上，似乎人生即是生意，不能從忙碌和疲憊中解脫出來。您覺得怎樣去平衡事業和生活？

于曉非：人要在社會上生存，首先需要基本的物質條件。企業家為了提高自己生活的水平去奮斗，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要看到，人有時候是健忘的。比如我們勞動的初衷，本是是為了獲取一些財富讓生活更快樂，做著做著，最后獲取財富變成目的了。其實錢多到一定程度后跟生活已經無關了。因為它異化了，也就是把手段當目的了。賺錢只是手段，生活快樂才是目的，不要只顧著趕路，而把心迷失在路途。

在我們短暫的一生中，我們每一個人生活的目標，不應該全是為了追求財富、權力或地位，而是生活本身。我們的幸福和快樂，需要在生活中慢慢感受，用心體會，而不是靠別人的贊譽和認可編織而成。別人的掌聲背后，站立的往往是一個孤獨、寂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