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中國插花首重意趣,形式次之,而后色彩。拈一束清香以供佛;折柳贈人,訴之以情;或造無可名之形,都是中國人自古生活藝術著重意趣的體現。
花藝傳千年,總有后來人
提到浣花草堂,你首先想到的多半是浣花溪畔的杜甫草堂,事實上,在成都芳鄰路上,還有一家“浣花草堂”,是臺灣花藝教授操瑞蕓所創辦、專門教授插花藝術的花藝教室。
2000年,因在成都生活了十多年之久的同窗好友相邀,操瑞蕓陪孩子來到成都讀書和生活。當時除了給孩子陪讀之外,并無事做,她便與友人在成都開了一個咖啡店。出乎她意料的是,成都人的習慣是到咖啡店喝酒,加上當時趕上非典,生意一直很蕭條。閑著也是無聊,學習了十多年花藝的操瑞蕓,便隨手插了幾件花藝,擺在咖啡店中。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她苦心經營的咖啡少人問津,沒想到隨性的幾件插花作品卻引起了來客的關注。從那以后,找操瑞蕓學習花藝的人越來越多,于是她索性關掉咖啡店,開辦了這家名叫“浣花草堂”的中華花藝特約教室,至今已培養了數千位學員。
中國的插花藝術真正進入文化領域,大約是在漢朝。河北省望都出土的東漢古墓上有一幅壁畫,繪有一個陶質圓盆,盆內均勻地插著6支小紅花并置于方形幾架上,形成了花材、容器、幾架三位一體的形象,這大概算是迄今為止所發現唯一的早期插花。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插花主要被用于佛堂供花,以荷花與柳枝為主要花材,并不講究插花藝術造型。隋唐盛世,插花開始在宮廷中盛行。這時中國的插花藝術開始有了系統的技術手法和規定。比如說牡丹插花,每年牡丹花盛開時節,宮廷中都要舉行牡丹插花會,有嚴格的程序和非常講究的排場。
五代十國時期,由于政局動蕩不穩,許多文人雅士避亂隱居,吟詩潑墨,插花也變成他們表達思想情感的工具。插花開始不局限于花朵,而是就地取材,名花佳卉、山花野草皆可使用。插花器具也由銅或瓷的盤盆容器,擴展到竹筒、漆器。這時的插花追求自然情趣,樸實而又不失灑脫。
進入文風昌盛的宋代,插花藝術發展到極盛時期,成為文人四雅事(即焚香、掛畫、插花、品茗)之一。此時的插花藝術不只怡情娛樂,亦以此表現作者的理性意趣或人生哲理、品德節操等。選用深有寓意的梅蘭竹菊等上品花木,以“清”、“疏”的風格追求線條美。所以有人把當時的插花作品叫做“理念花”。
元代插花風格則以個人主觀意念為主,為自己而插,屬于超現實主義的浪漫派,常用花材的寓意和諧音來表達作品的主題,被人們稱之為“心象花”。
明代是插花藝術的鼎盛時期,也是最后的輝煌。這時的花藝追求參差不倫,意態天然。講究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態,得畫家寫生折枝之妙,方有天趣。這一時期,中國插花理論日臻成熟,許多插花藝術專著相繼問世,其中以袁宏道的《瓶史》影響最大。書中對構圖、采花、保養、品第、花器、配置、環境、修養、欣賞、花性等諸多方面,在理論上和技術上作了系統全面的論述。
清代初期的插花仍沿襲明代傳統風格,流行寫景式插花、組合插花和諧音式插花。但是縱觀清朝三百年,插花藝術始終處于一個下坡時期,得不到重視。花道在此時開始衰落。近代以來,戰亂頻頻,民生疾苦,凝聚著中華文化精髓的插花藝術,在民間幾近消失。
1986年,一群有志于復興插花文化的人,在臺灣發起成立了中華花藝文教基金會。操瑞蕓教授便是其中一員。在成都教授花藝十年的她,儼然已是這個圈子里的插花大師。回想起當初創辦“浣花草堂”,她笑道,“我十幾歲就學習花藝,本是為了陶怡情操,未曾想因緣際會下,從一個花藝愛好者走上了花藝教學之路。”
雖由人作,宛自天開
走進古色古香的浣花草堂,融入草堂中馨柔淡影的燈光里,掬起輕靈的雙手,浣起心中的花朵,在悠閑古意的空間里拈弄花草,聞著花味,想不愜意也難。
且放下那些紛紛擾擾吧,靜下心來,做一次花客,賞一次花道表演,聽一堂花藝課程,爾后自造屬于自己的花景禪觀:花色色空,在美色中超越美色,在絢麗中回歸內心,在多彩中尋求靜雅。
我國明代園藝家計成在《園冶》一書中說:“雖由人作,宛自天開。”這句話道出了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的精髓,是中國插花的最高境界,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是插花藝術家畢生追求的目標。插花作品是人們利用自然界植物的花、枝、葉、果、根等為素材,經過巧妙的構思,遵循構圖原理而創作出來的花卉藝術品。它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是人工美與自然美的有機結合,是“天人合一”的結晶。
與同是“雅道”的茶道和香道相比,花道更接近藝術,而且更像是一門綜合藝術,與建筑、園林、雕塑、文學等藝術門類具有更加緊密的聯系。不僅如此,花道比茶道和香道更加接近最基本的社會生活層面,在廣大的公共空間和普通的居家環境中,都更加具有生活審美的實用性。
插花既不是單純的各種花材組合,也不是簡單的造型,而是要求以形傳神,形神兼備,以情動人,溶生活、知識、藝術為一體的一種藝術創作活動。現代藝術插花不過分要求花材的種類和數量的搭配,但十分強調每種花材的色調、姿態和神韻之美。藝術插花最講究的是作品的意境,而對花材和花器的選擇幾乎沒有限制。以“花”做為主要素材,在瓶、盤、碗、缸、筒、籃、盆七大花器內,皆可造化無窮奧妙的插花作品,其表現方式頗為雅致,令人把玩,愛不釋手。
“中國插花與西洋插花不同,中國插花首重意趣,西洋插花首重色彩。”操教授解釋道。欣賞過草堂里的幾件插花作品后,這種說話似乎得到了印證。跟色彩繽紛的西洋插花相比,東方花藝作品則更加淡雅,色彩并不炫目,但卻意趣高遠,大有深意。
關于選材和色彩的搭配,袁宏道寫的《瓶史》中,用最簡潔的語言闡明道:“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過二種三種,高低疏密,如畫苑布置方妙。”操教授的觀點亦如是,“搭配顏色時,你只要記住,不超過三種顏色即可,否則將會顯得雜亂。插花并不講究花材的數量和花的華麗。在古代和現代的一些茶室里,只插上一枝白梅或一輪向日葵等簡單的花草就能營造一種幽雅、返樸歸真的氛圍。”
與西方插花的追求幾何造型不同,東方插花更重視線條與造型的靈動美感,其花型由三個主枝構成,因流派的不同稱“主、客、使”、“天、地、人”、或是“真、善、美”。操教授更是形象地將中國插花的三大元素比喻成君王、宰相、大將軍。插花時,先選取一枝主干作為將軍,再加上一枝輔佐的宰相,一枝作為主焦點的君王,穩坐宮中。
“品茶要懂得分享,插花要懂得取舍。”操教授強調說,“在修剪枝條時,首先要去掉花卉的殘枝敗葉,根據不同式樣,進行長短剪裁。總之看起來雜亂的枝條,便可剪掉,注意整個構圖的立體感和空間感,跟水墨畫一樣,要學會留白,以給人想象的余地。”
最后,插花作品是為美化環境服務的,東方插花講究插花作品與環境的協和。環境、音樂、詩、書、畫、配件與插花作品需有機結合,渾然一體,達到插花創作的目的,這時,才算全面完成了插花作品創作的任務。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
中國插花首重意趣,形式次之,而后色彩。例如:拈一束清香以供佛;折柳贈人,訴之以情;或造無可名之形,都是中國人自古生活藝術著重意趣細致的體現,常把花草賦予人之感情,由敬愛自然而化同自然,繼而在插花創作上呈現出來。
花有花語,花語其實就是插花人的心聲。以花為伴,將花當成有生命、有靈性的知心朋友,看其插花,可窺心境。如荷花,根生長在污泥里,花和葉卻高高立于水面,“出污泥而不染”,稱之為“凈友”,是清凈圣潔、品格高尚的化身,常用于佛教用花;牡丹,花大色艷、雍容華貴、國色天香,被尊為“花中之王”,稱為“貴客”,是富有顯貴、興旺發達的象征,曾是唐代宮廷插花的主要花材;梅花,“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零落成灰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被稱為“清客”,有清高淡雅的性格特征;菊花,常與隱士為伴,“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生來是隱逸淡泊之風骨……
“選什么花,要看你要表達的主題是什么,先立意,再選材。你要表現什么節氣的插花?用在廳堂、佛案還是雅士書齋?”操教授微笑道,“插花,不僅要在技術上下功夫,更要在心上下功夫,你要去體會它,修持它,路才會越走越好。”
為了讓我們更加直觀的體會,操教授以現有的幾樣花材和案上的一個古雅花盤現場創作了一件插花作品。她熟練地修枝,靈活地將雪柳、白玫瑰、紅雞冠、燈苔、高山羊齒搭配起來,在白色的碎花中出現了一團艷紅,造型優雅,又似有深意。她解釋道,“現在是冬日,這件插花,我表現的就是大雪紛飛中的一抹暖意。”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斯人插花,花葉就是人當下的心境。宋代文豪歐陽修曾插花百瓶,醉飲其間。并有詩曰:深紅淺白宜相間,先后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賞,莫教一日不花開。好一句“莫教一日不花開”,賞花者,何嘗不是在讀自己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