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句頂一萬句》在文壇上引起強烈的震撼。本文以人文關懷為切入視角,試從生存世相演繹、人物形象刻畫和精神孤獨描摹等三個方面來剖析劉震云對故鄉鄉民真實生存狀態的極大關注,從而探究作家對人物的深情悲憫與期待,解讀隱藏在低調敘事表象下的濃郁鄉土情懷。
關鍵詞:劉震云#8195; 《一句頂一萬句》#8195;鄉土情懷#8195;人文關懷
引言
在《一句頂一萬句》中,劉震云用沖淡平和的語言敘述在華北平原輻散開去,回避了歷史元敘事的傳統方法,消散了彌漫于當代鄉土文學的濃厚政治色彩,講述了一群群有姓無名的引壺賣漿者之流的底層農民深刻而又慣常的悲哀,也正是這種平實、簡單、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的樸素敘事,使得這篇小說看似波瀾不驚,卻激涌起一股強大的暗流,彰顯著劉震云對家鄉、對故土、對鄉土中國濃厚的眷戀情懷。
一、艱辛生存世相的辛酸演繹
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文學作品,一般而言,我們習慣于相對明確的時間與空間架構來支撐起特定的歷史背景,哪怕是虛幻的時空。《一句頂一萬句》卻沖擊了讀者的習慣,它用一種樸實無華的寓言式敘述手法,文筆清新、語言沖淡平和。在特定的區域背景中,不動聲色地演繹著底層民眾艱辛的生存世相,“類似明清的野稗日記,語句洗練,情節簡單,敘事直接,有汪曾祺和孫犁等前輩作家遺風”。[1]
(一)凡人回憶視角下的庸常生活
劉震云不以具體的歷史時間概念來表明故事發生的年代,小說的時間縱軸上的標點多以主人公的年齡加以標識,用當事人的回憶視角,站在時間深處轉述庸常的故事,并由此引出扯不清的人和物,數不清的是與非,展現底層鄉土的庸常生活。如“楊百順十一歲那年,鎮上鐵匠老李給他娘祝壽”,“楊百順十三歲那年秋天,家里丟了一只羊”,“牛愛國十八歲時……”等[2]。可見,劉震云在作品中試圖還原歷史時間,以核心人物的成長年齡作為小說敘事的時間縱軸。劉震云徹底拆除了“元歷史”,他讓“人與人貼身相對,就是人性赤裸裸的較量與表演”[3]。
作家試圖避開歷史元敘事手法,將眼光真正聚焦于底層民眾,消解歷史,以個人時間作為時間縱軸去記錄和反映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還原現實的平凡。生活還是那些生活,離開了歷史,驅動老百姓生活的就更是生活本身,這樣一來,小說就有了一種別致的真實和韻味。底層生活的無情錘煉和吞噬,平民生活的原生態成了劫劫相生永無完結凡人解不開也走不出的棋局。劉震云真正做到了關注底層民眾,更加真切地去呈現故鄉農民“艱辛的尷尬”[4]的生存狀態。也正是這樣一種隱秘的努力讓我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作家內心深處對故鄉深沉執著的眷戀。
(二)鄉民生存空間的獨特關照
相對于時間縱軸的接近人物生活,作家在小說空間運用上也表達了對鄉民生存空間的獨特處理。小說前半部分的故事背景設在作家的故鄉,這里作家詳細地為我們介紹了縣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以及下屬的各個村鎮,整個前半部分統統都是在演繹發生在這個小縣城里的形形色色的故事。比起大家習慣了的歷史宏大敘述的史詩格局,這部小說尤其是前半部,失落了讀者慣常的閱讀歷史作品的期待,真正將眼光投放到了一個具有代表意義的小城,并試圖以延津縣作為一個著眼點,在這樣一個平凡的小城再現整個黃河流域農民的真實生存情境,從而以小見大地還原華北平原整個中國農民生活狀態。
二、底層民眾形象的浮雕式刻畫
劉震云在小說中進行人物刻畫時,最引人矚目的一個特點是明顯的浮雕式刻畫風格:通過群體描寫與個體描寫,大筆勾勒與工筆細描相結合的方法對比描摹,讓讀者對小說人物擁有一個整體全面同時又細致入微的理解。雖然作家幾乎是以一種零度情感介入的方式來進行人物塑造,但是運用對立原理,零度情感的敘事方式往往能達到情感非零度的效果,作家的這種質樸語言情感背后對鄉民深層的人文關懷還顯而易見的不言自明。
(一)人物姓名模糊化
小說前半部的《出延津記》,除了極少的人有名有姓外,大部分人都只有姓氏而已,如老馬、老楊、老裴、老曾、老汪、老秦等。在作家眼里,他們是以群體而非個體的方式存在。這些虛化了的姓氏是經過作家提煉過的一個個縮影,客觀達到了以一當十的指代效果,影射出千千萬萬的中國鄉土農民都在經歷著相似的人生困境,他們的生存狀態如出一轍,同樣飽受精神孤獨的摧殘,同樣有著強烈的交流欲望,又同樣在漫漫人生路上摸索蹣跚,艱難前行。由此可見,看似冷漠的作家其實是在含蓄表達對故鄉底層平民真實生存狀態的真切關照,創作表層的平靜正映射出劉震云心魂深處的潛流,只不過這種方式不易被讀者察覺,而是需要拂去文字表層的阻拒去體會作家的人文意圖。
(二)人物形象白描化
作為中國古典小說的經典藝術手法,白描手法講究筆法凝練,以形傳神,通過粗線條的大筆勾勒和工筆細描相結合,簡單幾筆就勾勒出了一個人的性格特征,同時又給讀者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能夠在如此短小的篇章中逼真地刻畫出如此繁多的眾生相,劉震云的白描筆力著實了得。看似很多細雜微末的瑣事,作家講究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不賣弄,把白描的著力點傾注于平凡的生活小事上。
劉震云如此執著地用這種微妙細致又不張揚的白描手法去內化底層平民的心理世界,是因為他“立足于白描本身,但通過對生活原色的白描,又分明提供了一種比我們所熟悉的表面生活本身要深邃得多的啟示”。[5]
三、沉默鄉民精神孤獨的真實描摹
小說沒有將面朝黃土背朝天、木訥寡言、淳樸善良的農民固有印象定型化。如果鋪天蓋地都是農民角色,那如此眾多的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會很難表達得很鮮明,容易流于類型化。劉震云把人物定位于五行八作的鄉村手藝人,錯落有致層次鮮明,既沒有脫離底層民眾,又有足夠的交往事由展示他們之間發生的各種掰扯不清的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從而探究出沉默的國民斬不斷理還亂的精神隔膜和難以排解的精神孤獨。
如《出延津記》中的十三歲的楊百順,先是由于家里丟了一只羊,被父親老楊打罵了一頓被迫睡在了村里經常有野狼出沒的打谷場上,由于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在家受了窩囊氣想要出門殺人的剃頭匠老裴,老裴感到楊百順與自己同病相憐,便把他介紹給殺豬的老曾做徒弟,之后楊百順又分別做了染坊的挑水工、牧師的徒弟、破竹師傅的學徒、縣長大人的種菜工人、直到“嫁”給蒸饅頭的吳香香,直至他最后決意離開傷心之地前往陜西,這一路下來,由楊百順牽扯出了各行各業的有著不同脾氣秉性的人物:每月陰歷十五和三十必到曠野中游走以泄心頭郁憤的私塾先生老汪,對人太過失望便只與猴子交心的染坊老板老蔣,愛在心里走戲的老魯等等。
但劉震云著力塑造各色各樣的鄉村手藝人的目的不只是單純地使故事具有流動性和豐富性,更是為展現鄉村底層民眾真實的生存狀態提供一個更加廣闊的視角。生活的殘酷不僅僅在于生活處境的辛酸,更在于精神孤獨的無以言說和表達。作家之所以費勁心思地把劇中人物打造成各行各業的平民群體,是為了讓讀者在這些千頭萬緒的小人物世界里,更直觀清晰地觸碰到這潭平靜的死水下蕓蕓眾生無以言說的精神孤獨。精神孤獨的命運不只發生在那些悲春傷秋的文化人身上,同樣會襲擊到看似沉默的鄉土中國的鄉民。
而這一切努力終歸是來源于他對故鄉的一片深情,只不過他不去高調地標榜、激情地慨嘆,而是化繁為簡地將對故鄉對整個底層視域下的鄉土中國濃郁的一往深情加以低調地描摹和隱秘地呈現。當然這也和零度情感介入的新寫實手法交相輝映,冷靜地傳達出對平民、對故鄉的無限愛戀。
四、透視生活后的悲憫與期待
小說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更像是對家鄉見聞的聊天式敘述,沿用娓娓道來的、好似拉家常的講述方式,如同一個閱歷豐富的鄉村老者在給你講述故鄉的過去,具有很強的真實感和可讀性,增加了樸素、隨意的感覺,讀者只需默默地聆聽,思路亦步亦趨隨著這種信馬由韁的講述向前走,邊聽邊揣摩其中人物的故事和命運。
劉震云不僅善于以含蓄內斂的方式表達對故鄉的無限深情,而且善于挖掘思考,把千頭萬緒的人物故事抽絲剝繭,追根溯源,最終深化拔高。其實劉震云是一個深沉的作家,他寫作的最終目的是勸善和改良人心,他是在用生活詮釋哲學,主題深入到我們民族特有的悲劇和孤獨。他寫卑鄙是希望人的心靈變得崇高一些,在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透出作家對歷史、人生、文化、時代的強烈感受,不動聲色地透露出其人文意圖與社會批判立場,所以作家在創作中掩飾不住對筆下人物的悲憫,他在透視生活和人性的背后,低調而小心翼翼地表達著對現實的悲憫和內心的期待,這恰恰顯示出一個具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作家的使命感和良心,表現出作家對凡人的生存處境和精神處境的深刻關懷。
結語
《一句頂一萬句》之所以具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效果,在于小說低調平實的樸素敘事與濃烈隱秘的鄉土情愫之間的強烈反差和閱讀張力,展現出小人物生活的辛酸和他們命運的蒼涼。作家的社會責任感迫使其對鄉土中國投入了無限的人文關懷的同時,更加注重鄉土中國的出路與希望。他的作品不僅致力于向讀者展現現實生活中各種真實而困頓的生存狀態,更要求小說能夠融匯崇高的人生理想,彰顯出博大的人文精神。語
參考文獻
[1]安波舜.“一句頂一萬句”編者薦言[M].武漢:湖北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121.
[2]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M].武漢:湖北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3
[3]陳曉明.喊喪、幸存與去歷史化—《一句頂一萬句》開啟的鄉土干敘事新面向[J].南方文壇,2009:5.
[4]葛苑菲.從劉震云小說管窺新寫實主義[J].新疆教育學院學報,2007(23):77.
[5]朱偉.最新小說一撇[J].西北師范大學學報,2000(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