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紫色花

摘要：本文試從敘事方言、書信敘事和敘事聲音三個角度分析非裔美國女才子艾麗斯·沃克的最高成就作品《紫色》。這些敘事策略的精妙編排充分展示了非裔女性的辛酸苦難以及她們的重塑訴求，完美構(gòu)建了女性主體及群體意識，揭示了女性對自身價值的孜孜追求和對生命意義的苦苦探索。

關(guān)鍵詞：《紫色》#8195;敘事方言#8195;書信敘事#8195;敘事聲音

艾麗斯·沃克是第一位獲得普利策獎的非裔美國女作家。她寫作風格多變、涉獵廣泛，在詩歌、小說、隨筆及文化等方面均頗有建樹。沃克的作品大多描述歷史上非裔美國人的困苦掙扎及辛酸血淚。她對非裔生活入木三分的精妙敘寫和真知灼見為美國文學界所稱道，尤其是對飽受歧視的非裔女性經(jīng)歷的描寫更是句句針針見血、人物栩栩如生。

《紫色》出版于1982年，1983年一舉獲得普利策獎、全美國家圖書獎和全國書評家協(xié)會獎，并由此而成為美國非裔女性的必讀作品。這部小說是以南部非裔生活為背景，講述了一個非裔女孩茜麗的勵志成長故事。該作品曾經(jīng)連續(xù)25周位居《紐約時報》暢銷書單榜首，其成功之處就在于多種敘事技巧的綜合巧妙運用。首先，沃克把非裔英語方言引入小說敘事，讓女性運用真實與鮮活的非裔方言來重塑女性群體。其次，推陳出新的書信體敘事讓讀者走入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真切體悟主人公的悲歡苦樂與成長蛻變。最后，作者通過敘事聲音的逐步賦權(quán)升級，來建構(gòu)女性敘事權(quán)威并完成對其自身價值和生命意義的探索。

一、駕輕就熟的敘事方言，不言而喻的重塑訴求

從傳統(tǒng)意義上來說，英語有兩種英語語言分類：標準英語和非標準英語，后者一般是指區(qū)別于標準文學語言或語言文化模式的方言。本小說作者艾麗斯·沃克成長在一個喬治亞的小縣郡，所以，其作品從某種意義來說是對美國非裔文化的慶呼與傳承，當然這里面就包含著對美國非裔方言的傳承。小說主人公茜麗所運用的正是地地道道的非裔英語或方言，居住于北美的非裔美國人基本上都運用此種形式的英語。

細看沃克小說，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其作品所展現(xiàn)出的一大特色就是那些運用當?shù)赜⒄Z方言的說話者。當?shù)胤窖杂⒄Z與標準英語在拼寫和讀音方面有所不同，如: “Finally she ast Where it is?” 此處沃克用ast來表示ask的發(fā)音。這些方言英語與標準英語在語法規(guī)范上也有很大出入。其一是，雙重否定的運用，如：“He act like he can’t stand me no more.” 當然，也正是這種看似錯誤的英語讓讀者感受到了一個鮮活的半文盲女孩茜麗，也正是這種英語給沃克的作品增添了真實性和親切感。另外一種語法現(xiàn)象是系動詞的缺失，如：“What the trouble? I ast.” 等等。缺少系動詞從語法上來說是錯誤的，至少對那些一直堅持標準英語語法規(guī)范的人來說是這樣的。小說中的達琳就認為茜麗的方言英語會冒犯莎格。不帶系動詞并非表明方言英語的次劣，而恰恰表現(xiàn)出方言的豐富多彩性。除此之外，小說中還有很多不規(guī)范的英語表達，如：主格與賓格的混用、系動詞的非限定用法。

作者匠心獨運地使用了書信體形式，引領(lǐng)讀者走入倆姐妹茜麗和內(nèi)蒂的內(nèi)心世界，倆姐妹你來我往，書信互訴。內(nèi)蒂用的是標準英語，而茜麗則持一口當?shù)胤窖浴Ｎ挚说淖髌飞钌钪哺跁胖兴[射的本族代代相傳口口相授的文化傳統(tǒng)。像沃克在1988年接受《當代作家》采訪時所說的那樣：“對我來說，說老語言就是對它的熱愛，我無法看到我奶奶的臉，我也沒有她的清晰照片。縱使有，也沒有用她的語言那么有效果，用她的語言時我能看到她的臉，我能聞到她廚房的味道，我能觸摸到她的雙手。所有這一切都蘊含在語言中。”很明顯，茜麗未受多少教育，書信中所寫即所說，所說即所思。這些書信最大的特色就是它們的生活化、自然化。也正是通過這些生活化、自然化的不做作、不矯情的本族敘事方言，茜麗找到了真實的自我身份；曾經(jīng)使她邊緣化卑微化的本土方言在作者的妙筆敘事下反而成為她尋求自我價值、塑造自我身份的手段。

沃克運用非標準的英語方言讓茜麗用自己的方式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對此，作者是這樣解釋的：“讓茜麗用壓迫者的語言是在否認其存在的有效性和真實性；她的存在是由她的語言來確準的。”在小說中，作者也借由茜麗說出這樣一句話：“對我來說，只有傻子才會想讓你用一種你自己都覺得古怪的方式來說話。”此種方言英語的確沒有正式的語法規(guī)范，但語言本身是與身份緊密在一起的，沃克把這種英語方言作為主人公的敘事語言，隱喻著女性在當時社會歧視下勇于奪回了自己的話語權(quán)，這也同時透露出作者的一個不言而喻的意圖：歧視下的女性運用自己特有的日常方言講述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女性故事，在書信往來中發(fā)出屬已的聲音，在相互交流中重塑自我的身份。

二、推陳出新的敘事書信，浴火重生的成長蛻變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沃克《紫色》的成就不僅在于她對一個女性奮斗的成功描述，還在于她描述故事所采用的獨特的敘事方式和結(jié)構(gòu)。表面上看，沃克的敘事方式并不獨特，整部小說都是采用書信體形式。此種形式可追溯至18世紀中葉英國著名小說家塞繆爾·理查遜。但沃克立足傳統(tǒng)又超越傳統(tǒng)，把書信體引入非裔敘事，把本族文化傳統(tǒng)引入書信體敘事，從而造就了這部小說的成功。美國非裔學者、批評家小亨利·路易斯·蓋茨在他的文論中所說：“我實在想不出在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中還有另外一部書信體小說，盡管也有先輩們嘗試過，但在《紫色》出版之前，我們還的確找不到一部與此傳統(tǒng)有關(guān)的‘書信體小說’。”

《紫色》由92封信組成，沃克并未告訴我們?nèi)宋锖捅尘暗娜魏涡畔ⅰＫ鼈円才c日常書信不同，有的未署名，有的則是寫給上帝的。書信體小說大多第一人稱敘事：“我”作為敘述者，以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為出發(fā)點，夾敘夾議，娓娓道來。茜麗的書信占了整部小說敘事的大部分，茜麗在她所書寫的所有事件當中既是人物，又是敘述者。頭10封信是年僅14歲的“我”訴說自己的第二次懷孕，以及問及自己已出生孩子的去向，所得到的只是繼父“少問那么多”的冷漠回答。絕望的小女孩只能用“懺悔式”的語言向上帝訴說，訴說自己的辛酸往事。但茜麗只能從有限的自我視角來敘述自身生活故事，她純樸自然的敘述引領(lǐng)我們走入這個麻木無助而又孤苦伶仃的可憐女孩的內(nèi)心世界。

11到49封信依然語言悲切絕望，“我”敘述自己的不幸婚姻：與其說是老婆，倒不如說是丈夫的奴隸。阿爾伯特打她時，茜麗自言道：“我能做的就是不要哭，我把我自己當成木頭。我對我自己說，茜麗，你就是一棵樹，這我就知道為什么連樹都怕男的了。”這時的她麻木不仁、逆來順受，直至莎格的到來。正是莎格使茜麗開始尋求自我，也正是她們之間的互愛互助才使得茜麗開始理解自己和周圍的世界，開始審視自己所遭受的艱辛，哭訴自己所忍受的苦難，而不再像個麻木不仁的“木頭”。

第50封信是本部小說的轉(zhuǎn)折點，茜麗發(fā)現(xiàn)了丈夫阿爾伯特藏匿已久的內(nèi)蒂的十多封信。由此，作為敘述者的“我”通過這些信擴大了自己的敘事視角，開始了自己的強勁敘事。她不再逆來順受，開始詛咒并反抗丈夫的卑鄙與虐待，這也是小說的高潮部分。從內(nèi)蒂的信中，茜麗了解到了自己的悲慘背景，同時也開始懷疑上帝：“你（上帝）一定是睡著了。”①她不再給上帝寫信，開始向妹妹內(nèi)蒂傾訴衷腸。小說的后半部分是茜麗寫給內(nèi)蒂的14封信，信中茜麗的自我主體意識逐步增強，她不再是個受害者，也不再是個無助人，而是成為一個滿懷自信、有尊嚴、有個性的獨立女性。茜麗在迷茫與絕望中浴火重生，在姐妹的幫扶下，重拾生活信念，構(gòu)建女性主體。

一步一步，沃克用92封信來鋪就出主人公茜麗從困苦磨難到浴火重生的成長坎途，從信中，讀者能覺察女性的尋求與歡呼，傾聽她們的悲傷與歡樂，經(jīng)歷愛情的芬芳與美麗，同時，更重要的是，見證茜麗從麻木、醒悟、反抗直至獨立的身心成長與蛻變歷程。

三、步步高升的敘事聲音， 持之以恒的生存探索

蘇珊·S·蘭瑟把敘事聲音分為三類：作者型、個人型和集體型。作者型敘事聲音實際上表示的是熱奈特所說的“異故事敘事”，即作者聲音（常以第三人稱敘述）在各敘事形式中占有優(yōu)先地位；個人型敘事聲音是指有意講述自己的故事的敘述者，也即熱奈特所謂的“自故事敘事”，其中講故事的“我”也是故事中的主人公，是該主人公以往的自我。集體型敘事聲音則是指“這樣一種敘述行為，在其敘述過程中某個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群體被賦予敘事權(quán)威；這種敘事權(quán)威通過多方位、交互賦權(quán)的敘述聲音，也通過某個獲得群體明顯授權(quán)的個人聲音在文本中以文學的形式固定下來”。④

書信體小說《紫色》就是用了這種集體型敘事聲音，這種敘事聲音主要集中體現(xiàn)在小說主人公茜麗身上。茜麗的敘事權(quán)威的建立經(jīng)歷了漫長的過程: 70封信，跨越三十余年，其中的56封是寫給上帝的，14封寫給妹妹內(nèi)蒂的。在信的一開始，茜麗很明顯處于“無聲”境地，在備受繼父折磨之下，仍然不敢怒不敢言，只有給“上帝”寫信。因為繼父說過，“除了上帝，你最好誰也別說，否則就害了你媽”。①這里的敘事聲音被嚴加限制，用來表述14歲的“我”：母親死了，妹妹走了，孩子丟了。此時的“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里的“我”僅代表一個孤立無助的女孩。等到第6封信，莎格的到來，給“我”的生活帶來的色彩，“我”開始夢到莎格，直至第47封信，兩名同病相憐的女性互相同情依戀，相互依賴幫扶。此時的“我”雖然還在向上帝寫信，但實際上是在講述“我們”共同幫扶鼓勵的那些艱辛歲月，“我”也不再無助不再孤立，敘事聲音成功賦權(quán)給“我們倆”這個互助小組。到了第50封信，在莎格的幫助下，我找到了阿爾伯特隱藏的妹妹內(nèi)蒂的14封信，女性聲音的敘事權(quán)威進一步確立并加強。“我”的敘事聲音也越來越代表著一種復數(shù)的思想意識，于是，在給內(nèi)蒂的第二封信里，“我不再給上帝寫信啦，我給你（內(nèi)蒂）寫信。” ①隨后的六封信里，敘事聲音再度賦權(quán)，索菲亞、奧德莎、斯奎克，甚至白人市長女兒瓊也加入到敘事聲音。茜麗也已經(jīng)從一個無助女，在大家的幫扶下，逐漸成長成為一名有了自己“事業(yè)”和尊嚴的獨立女性。

最后一封信明確而堅決地構(gòu)建成一種復數(shù)式的集體型敘事聲音：“我想他們（孩子們）認為我、內(nèi)蒂、莎格、阿伯爾特、塞繆爾、哈珀、索菲亞、杰克和奧德莎都真的老啦，一點都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我認為我們一點都不老，而且，我們都很幸福。實際上，我認為我們從來沒感到這么年青過。”質(zhì)樸的聲音蘊含著深刻的寓意：從孤助無援的“我”，到互幫互依互助互愛的“我們倆”，再到團結(jié)團圓的“我們”，甚至還包括了那些“親愛的星辰、親愛的樹木、親愛的天空……還有親愛的一切一切。”④

飽受艱辛困苦的女性由“無聲”到“有聲”到“高聲”，逐級賦權(quán)，直至呼吁全人類、全宇宙。她們用自己的聲音訴求獨立與尊嚴，用自己的敘事權(quán)威來建構(gòu)女性意識，乃至書寫生命主體及其生存整體。沃克正是運用這種集體型的敘事聲音來揭示女性主體對其自身價值的孜孜追求和對生命意義的苦苦探索，來嘗試為女性自身鋪就自我解放和自我圓滿之路。

結(jié)語

《紫色》是美國文學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也是美國非裔女性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沃克一直致力于女性主體的精神生存及生存整體，致力于探索女性主體的自我救贖與自我圓滿。這部小說中的嶄新婦女形象也是沃克一直提倡的形象：婦女主義形象。它要求女性要從社會與家庭的桎梏下自我解放出來，重塑自我價值與尊嚴，勇敢發(fā)出屬于自己的聲音，建構(gòu)女性主體與群體意識。同時，這部作品通過確立女性敘事權(quán)威，也進一步豐富與創(chuàng)新了傳統(tǒng)女權(quán)主義小說。雖然小說的大團圓結(jié)局招致不少批評家的非議，但瑕不掩瑜，作者沃克對這部小說敘事策略的精妙編排使女性“紫色”之花越開越艷，越開越美，越開越芬芳。語

注釋：

① Walker， Alice. The Color Purple.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88. Pages 3， 4， 5， 22， 87， 151， 164， 184， 221， 222， 242， 244.

② Walker， Alice. Living by the Word. San Diego: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88. Page 64.

③ Gates， Henry Louis， Jr.. Reading Black， Reading Feminist: A Critical Anthology. New York: Meridian. 1990. Page 244.

④蘇珊·蘭瑟：《虛構(gòu)的權(quán)威：女性作家與敘事聲音》，黃必康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3頁。

參考文獻

[1]Rimmon-Kenan， Shlomith. Narrative Fiction: Contemporary Poetics. London and New York: Methuen， 1983.

[2]艾麗斯·沃克.楊仁敬譯.紫色.十月出版社，1998.

[3]米克·巴爾.譚君強譯.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4]黃必康.建構(gòu)敘述聲音的女性主義理論.國外文學，2002（2）.

[5]里蒙—柯南.姚錦清等譯.敘事虛構(gòu)作品.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

[6]熱拉爾·熱奈特.王文融譯.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7]申丹.英美小說敘事理論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