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羅生門》是芥川龍之介的早期作品,小說成功地描繪了主人公心理變化的全過程,尖銳地暴露了人類處在絕境時的自私本性。小說因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而廣為人知,催生了多個譯本,這些譯本良莠不齊,風格各異。不同譯本對詞匯的把握和句式的翻譯極大地體現了各人的翻譯出發點和特色,并從中也可以窺探譯者所在時代的翻譯特色。
關鍵詞:羅生門;詞匯;句式;翻譯觀
作者簡介:霍瑞欣(1986.9-),女,漢族,河北人。天津職業技術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3-0-02
一、《羅生門》在中國的翻譯狀況
《羅生門》因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在中國近現代小說史上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中國最早翻譯《羅生門》的是魯迅先生。魯迅的《羅生門》的翻譯收錄在他于1923年與周作人合編的《現代日本小說集》里,并且在小說集中魯迅還對進一步詳細闡述了芥川龍之介作品的主題和它的“歷史小說”的特色。
魯迅的譯作出版后的6年之內,沒有出現新的芥川龍之介作品的翻譯。直到芥川自殺后,中國掀起了翻譯芥川作品的熱潮。1976年樓適夷作為逃避現實,逃離痛苦的手段之一,翻譯了芥川的11篇作品,其中就包含《羅生門》,1980年5月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芥川龍之介小說十一篇》。198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將文潔若、呂元明、文學樸、吳樹文等四人翻譯的《芥川龍之介小說選》作為《日本文學叢書》之一出版發行。全書共收錄了芥川的小說45篇之多。其中就收錄了呂元明翻譯的《羅生門》。
1997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林少華等人翻譯的小說集《羅生門》,共11多萬字,收錄了芥川小說11篇及隨筆《侏儒警語》。在序里提到《羅生門》以風雨不透的布局將人推向生死抉擇的極限,從而展示了“惡”的無可回避,第一次傳遞出作者對人的理解,對人的無奈與絕望。
1998年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了聶雙武翻譯的《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集》。共收錄了小說36篇。同年星光出版社出版了鄭秀美、許朝棟、劉華亭翻譯的題為《羅生門》的小說集,全書收錄小說9篇。2003年華夏出版社出版了文潔若等人翻譯的題為《羅生門》的芥川小說集。
二、翻譯對比
如第一節中所述《羅生門》作為芥川龍之介的代表作受到中國讀者的廣泛歡迎,催生了多個譯本。每個譯本風格各異。本文主要參考了魯迅、樓適夷和林少華的譯本。最早翻譯的是1921年魯迅的翻譯,其次是1976年樓適夷的翻譯,最后是1997年林少華的譯本。三位大師的翻譯各具特色。
1、詞匯的翻譯
作品中存在著大量的名詞,其中有不少日本固有名詞,即和製漢語,如小說中出現了很多的官名和器具名稱等,這些詞匯作為日本的固有詞匯并且是具備時代特色的詞匯由于中文中沒有相對應的詞匯,如何將這些詞做出最忠于全文的翻譯并被中國讀者接受無疑是個難點。不同的譯者處理方式各不同。魯迅先生對這些詞進行了直譯,通過添加注釋的方式讓讀者更好地理解。而吳樹文先生則是通過畫圖說明。在此這些詞匯的幾種翻譯談一下自己的觀點和看法,有失偏頗之處還望見諒。
ある日の暮方のことである。一人の下人が羅生門の下で雨やみを待っていた。1
小說開篇的第一句奠定了全文的基調。
魯迅先生則譯為:是一日傍晚的事,有一個家將,在羅生門下待著雨住。2(1973:563)
樓適夷譯為:某日傍晚,有一家將,在羅生門下避雨。(2014:1)3
林少華譯為:薄暮時分。羅生門下,一個仆人正在等待著雨的過去。(2013:1)
三者對“暮方”和“下人”漢語詞匯進行了不同的翻譯。首先“暮方”一詞魯迅和樓適夷都譯為了“傍晚”,比較而言林少華的翻譯更具有文學性。其次對“下人”的翻譯,有“家將”和“仆人”兩種譯法。這里我們要考察當時的時代背景,也就是田堵制。田堵制大約出現于公元9世紀,后來田堵由于堅持斗爭,得以逐步加強耕地的占有權,對耕地的占有相對穩定,給所占土地加上自己的名字,稱為“××××名”。于是產生了“名田”,它的所有者稱為“名主”。所有者有小名主(小名田堵)和大名主(大名田堵)之分。小名主是富裕農民、自耕農,基本依靠自家勞力耕種名田,勞力不足者將部分名田租給“小百姓”、“作人”、“名子”等貧困農民。大名主是“領主名主”,多在邊疆地帶。他們的名田經營方式不盡一致,或全部出租,或部分出租,沒有出租的部分作為直營田自耕。在直營田里往往以具有半奴隸式依附農民身份的“下人”充作主要勞力。那么所謂的“家將”指的是一家的首領;家長。或解釋為舊時富豪官僚家中雇用的武裝仆役。《羅生門》這個故事講述的是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下人性的自私,那么故事的主人公越是一個身份地位卑微越能體現出人性的自私。這里的“下人”譯為充作勞動力的仆人,而并非是武裝仆役能夠更好地突出小說的主題。
ただ、所々丹塗の剝げた、大きな円柱に、蟋蟀が一匹とまっている。
對于數量詞“一匹”的處理樓適夷和林少華都是譯為了我們所熟悉的“一只”,而魯迅則是直接借用了日語詞“一匹”,這里顯然是直譯了日語的量詞。但是這不太符合現代漢語的表達習慣。后文中也出現了相同的情況如:
下人は、守宮(やもり)のように足音をぬすんで、やっと急な梯子を、一番上の段まで這うようにして上りつめた。
這短話魯迅譯為:家將是蜥蜴似的忍了足音,爬一般的才到了這峻急的梯子上的最上的第一級。(1973::575)
樓適夷譯為:家將壁虎似的忍者腳聲,好不容易才爬到這險陡的樓梯上最高的一級。(2014:4)
林少華譯為:仆人如壁虎一般躡手躡腳爬著樓梯,終于爬上頂頭。(2013:4)
對于“足音”一詞,樓譯為腳聲,林則是用行為方式代替。魯迅則是直接襲用了日語的“足音”。無疑這種譯法我們雖能理解但并不太符合表達習慣。“足音”一詞最終也未被現代漢語接受。“守宮”是壁虎的意思,雖壁虎和蜥蜴屬同科但還是有區別,樓和林的翻譯叫精準。
この男のほかにも、雨やみをする市女笠や揉烏帽子がもう二三人はありそうなものである。
這里的“市女笠”和“揉烏帽子”都是和服飾相關的詞匯,自然要考慮當時的時代背景即平安時代產生的漢語詞匯。平安時代旅游時,穿的是“壺裝束”,腰上系帶子,以免下擺拖地;袖子卷起來,頭上戴“市女笠”。“市女笠”是饅頭形笠子,本為市場叫賣女人所戴的草笠,也就是平安時代中期以來女商販所帶的一種晴雨兼用的斗笠。后來上流女子外出戴用,在雨天里公卿也曾使用。在《羅生門》中根據故事情境其意思不可能是上流女子所戴之物。故應取其原意。烏帽子是日本公家平安時代流傳下來的一種黑色禮帽,近代日本成人男性的和裝禮服組成部分。鐮倉時代以來,烏帽子越高表示等級越高。“揉烏帽子”是平時略施黑漆并柔軟制成的高筒帽,是日本古代公卿、武士平時戴的一種黑帽子,平民則是出門才戴。魯迅直譯為“市女笠”和“揉烏帽子”2。日語原文是一種轉喻的修辭手法,指的是戴這種帽子的行人,魯迅采用的直譯法沒有提及人。而樓和林的翻譯則取消了這種修辭。 樓適夷譯為“戴女笠和烏軟帽的男女行人。”3在林少華的譯本中譯為“頭戴高斗笠或三角軟帽的男女”4是十分準確的。
夕冷えのする京都は、もう火桶(ひおけ)が欲しいほどの寒さである。
“夕冷え”魯迅譯為“晚涼”,樓適夷譯為“夜間的京城”,林少華譯為了動詞形式的“日暮生涼”。魯迅的譯本更簡潔,更貼近原文。“晚涼”一詞用得極為精妙。樓則沒有翻譯出天氣轉涼之意。林的翻譯也是頗為形象生動。如同對“足音”一詞的處理,林的翻譯多次用動詞形式的對情景的描寫來代替直譯出名詞的意思。
2、句式翻譯
ある日の暮方のことである。
小說開篇第一句話魯迅的翻譯是“是一日傍晚的事”(1973:563)。完全對原文進行了直譯。這種沒有主語的判斷句用于引起下文,在日語中是一種很常見的表達方式。但是現代漢語中卻不存在這種表達。而樓和林的翻譯則完全符合漢語表達方式,讀者讀起來容易接受。
さっきから朱雀大路にふる雨の音を、聞くともなく聞いていたのである。
魯迅譯為:一面又并不聽而自然聽著那從先前便打著朱雀路的雨聲。(1973:565)
樓適夷譯為:一邊耳朵里似聽非聽地聽著朱雀大陸上的雨聲。(2014:2)
林少華譯為:一邊似聽非聽地聽著朱雀大路上持續已久的雨聲。(2013:2)
對于日語句式“聞くともなく”的處理,樓和林都譯為“似聽非聽”,非常準確地翻譯出了“ともなく”這一日語句式的意思。魯迅則是模仿日語句式的表達沒有一絲變通地直譯為了中文,作為漢語表達則顯得十分晦澀難以理解。
じゃが、ここにいる死人どもは、皆、そのくらいな事を、されてもいい人間ばかりだぞよ。
魯迅譯為:只是,在這里的這些死人,都是,便給這么辦,也是活該的人們。(1973:567)
樓適夷譯為:不過這兒這些死人,活者時也都是干這類營生的。(2014:5)
林少華譯為:可話又說回來,這些死人人人都是罪有應得的。(2013:6)
這句話的翻譯最為明顯地看出三人翻譯的不同之處。首先魯迅的翻譯完全對照全文進行逐詞逐句的翻譯,讀起來晦澀難懂,尤其“便給這么辦”更是對原文的誤譯。原文的“されてもいい”是日語中的被動句式,“便給這么辦”則是主動句。樓和林的翻譯都對原文進行了變通,比較符合中文的表達習慣。林少華“罪有應得”的翻譯最符合日語原文被動句想表達的內容。
どうにもならない事を、どうにかするためには、手段を選んでいる遑はない
魯迅譯文:因為要將沒法辦的事來怎么辦,便再沒有功夫來揀手段了。(1973:563)
樓適夷譯文:要從無辦法中找辦法,便只好不擇手段。(2014:2)
林少華譯文:既然為無法可想之事想辦法,就無暇選擇手段了。(2013:3)
魯迅的“來怎么辦”這樣的句子和后面的句子銜接上讓人讀不懂語義。后半句的“來揀手段”也不太符合我們現在的表達。較為生硬。與此相對樓和林的翻譯都容易理解些。林的翻譯最為精準。
三、結束語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最早翻譯的魯迅先生采取的是直譯的翻譯手法,沒有增減譯,力求在字詞、語序和句子結構上和原文保持一致。但是也存在著一些問題比如有些詞匯直譯成漢語時偏離了日文的意思或者過于生硬,讀起來令人感到有些拗口。
樓適夷以后的譯本基本都用意譯法。樓適夷采用了意譯的翻譯手法,簡潔流暢但是不難看出譯文也受到了魯迅先生的影響。林少華也采取了意譯法。林少華曾這樣講道:“文學翻譯是一種藝術”。而藝術終歸是一種感覺,是把自己的感覺、感受藝術地傳達出。在這個意義上,我想用一個字來概括我所謂的翻譯主張,那便是‘味’即要出未兒,要把原作的味發揮出來。即使語法上、語義上譯得再無懈可擊,而若讀起來沒味兒或變味兒,那顯然是一種失敗。林少華的翻譯最符合現代漢語的表達方式也,對于讀者來說最容易接受。并且翻譯出了“味”,常常將日語的名詞變譯為動詞句子,生動形象。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全集(第十一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
[2]芥川龍之介著.樓適夷.文潔若.呂元明譯羅生門[M].譯林出版社,2014
[3]芥川龍之介著.林少華等譯.羅生門[M].北京:中國宇航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