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840年代,內容空洞、缺乏藝術感染力的政治詩在普魯士大行其道。在《阿塔·特羅爾。一個夏夜的夢》中,海涅通過塑造一頭名為阿塔·特羅爾的會跳舞的熊對這種“傾向詩”進行滑稽模仿。他大量借用浪漫主義的元素,極其出色地創作出一首更高意義上的“傾向”長詩,唱響了“浪漫派的最后的自由的森林之歌”。
關鍵詞:“傾向詩”;自由;藝術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3-0-02
1840年,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登基為普魯士新國王。由于威廉四世一上臺即采取了一些較為開明的措施,如頒布適用于政治犯罪的大赦令,放松書報檢查,對天主教徒給予一定的讓步,結束對路德派的嚴厲監管等,政治上還顯幼稚的自由主義反對派對其給予厚望,幻想這位“開明君主”兌現代議制憲法的許諾。加上1840年的萊茵危機,四十年代的德國于是掀起了一股具有政治傾向的詩歌潮流,黑爾韋格(G. Herwegh)、弗賴利希拉特(F. Freiligrath,)以及法勒斯勒本(A. H. H. von Fallersleben)等創作的政治詩大行其道。但是這些所謂的“傾向詩”往往內容空洞,其空泛的口號徒有政治的激情,缺乏藝術的感染力。在這種背景之下,海涅于1843年創作出長篇敘事詩《阿塔·特羅爾。一個夏夜的夢》,作為“與所有傾向詩有意的對立”①。
在這篇動物寓言中,海涅塑造了一頭名為阿塔·特羅爾的會跳舞的熊作為當時各個政治反對派(資產階級自由派,激進民主派,社會主義者等)的綜合代表。這頭立志改革世界的笨熊,在科特萊的廣場表演跳舞時掙脫主人的鎖鏈,留下他的伴侶黑熊蒙瑪,獨自逃回山中洞府與孩子們相聚。在年幼的熊孩子們面前,熊父特羅爾夸夸其談嚴格的平等、自由、民族的統一,嚴肅的品德(道德)、歡樂的天國(宗教)與財產公有等等,然而,這頭大熊的政治空談最終被獵熊人拉斯卡羅摹仿蒙瑪的咆哮之聲所誘惑而打斷,阿塔·特羅爾于是走上自取滅亡的末路,“高貴的英雄”成為一只死熊,僅剩其皮毛作為“英雄的褐色軀殼”被放置于在許麗艾特臥床之前。正如海涅為這頭熊所擬的墓志銘:
“阿塔·特羅爾,傾向之熊;
道義虔誠;為夫多情;
頗受時代精神之誘惑,
成為出身林莽之無褲漢;
“舞蹈極為拙劣,惟其
多毛之胸懷頗具定見;
時時亦曾發出惡臭;
雖無才能,卻有品格!”②
傾向詩人們身上的種種特點被一一綜括:道義、虔誠(施瓦本派),多情,受時代精神誘惑,無褲漢(激進主義),散發惡臭、舞蹈拙劣(藝術上的笨拙),頗具定見(狹隘民族主義等),有品格無才能(唯道德論)!尤其針對共和主義者所謂的才能和品格的對立,海涅在《阿塔·特羅爾》前言中諷刺道:“頭腦空虛的人現在有理由神氣了,信念就是王牌。我想起當年有一位作家,認定自己不會寫作是一項特殊的功績;為了表彰他那枯燥無味的拙劣文體,獎給他一只銀杯。”③
在《阿塔·特羅爾》中,海涅對傾向詩(尤其是弗賴利希拉特的《摩爾王》、黑爾韋格的《德國艦隊》)進行滑稽模仿,并大量借用浪漫主義的元素,如黑夜、夢境、神話、幻想、甚至魔女與死而復生者(拉斯卡羅)等等,極其出色地創作出一首更高意義上的“傾向”長詩。他鄙視盛極一時的政治詩所推崇的原則:“繆斯女神接到嚴令,從今以后再也不許悠閑輕佻地到處游逛,而必須為祖國效力,或者當個販賣自由的隨軍女販,或者做洗濯基督教日耳曼民族國民性的浣女”,他批判“德國詩歌園林中十分奇特地升起那種模糊而又無益的激情,那種無用的狂熱的霧靄,懷著蔑視死亡的精神一頭扎進空談的汪洋大海?!雹軐τ诤D裕瑫r興的傾向詩所表達出的民主、自由等思想是膚淺而狹隘的,“當他看到心胸偏狹的同時代人對這些思想的理解是何等粗糙、笨拙而低能的時候,他就愈加忍不住要加以嘲笑”⑤;而且,它們所表達的方式又是極其笨拙,毫無藝術可言,因此這種詩歌必然淪為空談,無法產生實際效果。在感到真正的詩歌受到源于“受時代精神誘惑”而產生的空洞政治詩的踐踏時,海涅一方面旗幟鮮明的捍衛藝術的自律,反對將藝術創作加以(政治斗爭上的)工具化、道德化:“夏夜的夢!我的歌奇妙地 / 漫無目的。它漫無目的,/ 有如愛情,有如生命,/ 有如造物主和造物一樣!”[363],另一方面也在隨時隨地地隱射現實狀況中完成一種更高意義的“傾向”創作。這種“傾向”,不受時代精神的誘惑,不依附于任何政治的派別與斗爭,更不是淡漠主義,而是在洞察時代精神的基礎之上,保衛“神圣的、天生的人類的權利”[377],追求一種全面的解放,一種更高的自由(這種自由,必然同時涵蓋藝術創作主體的絕對自由),一種判斷的獨立性。從這種矛盾的對立中,海涅雖然試圖平衡藝術與現實的對峙,但二者的關系呈緊張化的趨勢,夢幻中詩意的世界開始遠離現實,它“[這個島嶼]躺在偏僻的 / 遠處,位于浪漫派的 / 寧靜的海中,只有借助 / 天馬的翅膀才能飛到”[443]。
總的說來,《阿塔·特羅爾》這首“……浪漫派的/最后的自由的森林之歌”,雖然是“久已 / 消逝的夢幻時代的遺音”,海涅卻使“古老的基調之中 / 常常飄動著現代的顫音”[486]。他用浪漫主義“絢麗閃光的外衣”包裹住“現代精神”,對“呆鈍的空發議論的傾向詩歌”⑥進行嘲諷;在這種恣意的嘲諷背后,他在調合著藝術自律與藝術的現實義務之間的矛盾。自由對海涅而言,不僅不是空泛的口號,更不是沒有藝術與美的解放,它是一首歌唱“大地上有足夠的面包,/ 玫瑰,常春藤,美和歡樂,/ 甜豌豆也不缺少”的“新的歌,更好的歌”⑦,是有著從思想到思想的執行(實踐)的革命。
注釋:
[1]Heine, Heinrich, S?kularausgabe. Werke, Briefwechsel, Lebenszeugnisse(Bd. 22)[M]. Hg. von den Nationalen Forschungs- und Gedenkst?tten der klassischen deutschen Literatur in Wiemar und dem Centre National de la Recherche Scientifique in Paris. Berlin: Akademie, Paris: Editions du CNRS, 1970-1986, S. 33.
[2][德]海涅《海涅文集. 詩歌卷》[M],張玉書選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第474頁。下文引文與此處一樣引用《阿塔·特羅爾》時,直接在引文后的方括號中標注頁碼(個別處譯文略作改動)。
[3][德]海涅著:《海涅全集》(第4卷)[M],章國鋒、胡其鼎主編,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5頁。
[4][德]海涅著:《海涅全集》(第4卷)[M],第4-5頁。
[5][德]海涅著:《海涅全集》(第4卷)[M],第6頁。
[6][丹麥]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六分冊 青年德意志)[M],高中甫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第154頁。
[7][德]海涅《海涅文集. 詩歌卷》[M],第496,49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