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書端又到郵局去寄錢了,這些錢是寄給一個他從來不認識的山區孩子。他已經堅持半年了。他是個剛來到書店工作的新工人,今年才十六歲。因為家里窮,初中畢業后,經過親戚的介紹來到悠閑書店工作。為什么要給山區孩子寄錢?以前他妹妹上學時得了疾病,手術費和住院費要好幾千塊錢,家里根本就無法拿出這筆錢,村長知道就發動全村人捐錢,救了妹妹一條命。不久他又在報紙上看到了“希望工程”,就決定每月從他的工資里拿出三十元來捐助這些孩子。他來到市里按報紙的地址找到了“希望工程”助學辦公室,辦公室里一個叫劉德的同志接待了他,他說要長期資助一個孩子,如果這個孩子考上大學他還樂意資助他讀完大學。劉同志很感動,他讓鄭書端留下姓名和住址并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鄭書端說:“給我妹妹捐錢的人都沒留下姓名,我也不愿留下姓名,只要你把失學孩子的姓名和地址給我就行了。”劉同志說:“看你還是個孩子,別一時沖動,回去叫你大人來。”鄭書端見不理自己,原因很明白,自己是個未滿十八歲的孩子,不相信自己的話,他趁劉同志不注意,便翻了一下失學兒童的記錄本,記下了一個地址和這個孩子的姓名。鄭書端記憶好,看了一遍就沒忘記。
發工資這天鄭書端拿到他的三百五十八塊元,下班他來到郵局,按地址寄到了:蒼涼山區野宜縣新欣鄉竹翟村蘇婷收,在寫匯款人姓名和地址的時候,鄭書端給自己起了一個方同州的名字,地址留的是同學楊萬輝家。
蘇婷是個品學兼優的五年級小學生,因家里父母都有病無錢上學,哥哥到外地打工至今無消息,如果無人捐助她將會失學。村支書拿了張匯款單,來到蘇婷家,說有人捐助你家婷婷讀書了。你看三十元。她父親很高興,到郵局領了錢,這說明蘇婷可以斷續讀書了。幾天后又有一張匯款單送來了,蘇婷看了匯款單,這張匯款單上無姓名,寫“希望工程”辦公室,蘇婷父親不解了,這張是“希望工程”寄來的,另一張方同州又是誰呢?他把錢取回來對蘇婷說:“婷婷,你讀完小學我看不成問題了,一來就是兩張匯款單。”
鄭書端在書店工作了一年,他的工資除了給奶奶買藥就是給妹妹交學費。鄭書端讀初一時他父親在工廠為了救一名工友被砸死了,全家沒了經濟來源。鄭書端讀完初中本可以再讀高中,可他為了擔負起養家的重任放棄學業,鄭書端在家歇了一個月之后,被父親救的工友介紹到悠閑書店工作。
劉老板聽說書端愛看書,而且會背很多詩詞,于是兩個人就對了起來,幾個輪回書端說的非常準確,劉老板很高興,于是鼓勵孩子好好干,這里的書他可以隨便看。從此鄭書端愛上了文學圖書,他讀了《魯迅全集》《圍城》《子夜》和四大名著等,還有國外的文學圖書如《簡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等。兩年后鄭書端正準備考夜大,就在這個時候劉老板讓他到山區,他們店無償為“希望工程”捐了一批書,讓他送書去。悠閑書店被派往到蒼涼山區新欣鄉。他聽到后感覺真是太巧了。汽車駛進蒼涼山,鄭書端看到這山確實太蒼涼了,幾十里不見一棵樹,全部都是堅硬的大石塊。在捐書儀式上新欣鄉中學校長讓鄭書端來授書,當聽到蘇婷的時候,他看見這是一個面容清秀,衣著樸實的女孩,鄭書端遞書過去,說了一聲:“我們同舟共濟。”蘇婷愣了一下,然后就走下臺。
這是鄭書端第一次和蘇婷見面,蘇婷并不知道他就是方同州,鄭書端見蘇婷讀了中學很高興。回來后鄭書端一看日子又該寄錢了。他來到郵局寫好單子遞過去,郵局一位姑娘問:“你叫方同州?”“是的。”“你每月都寄錢是給誰的?”“是我妹妹。”郵局的姑娘笑了笑。轉眼又是三年過去了,妹妹鄭書燕已讀高中了。蘇婷和妹妹同歲,她也應該讀高中。這天他送書到同學楊萬輝家,楊萬輝說他們小區前些天來了一個老頭要找方同州,說方同州給他們女兒寄錢好幾年不斷,按地址來找方同州,在小區還貼了一則尋人啟示:恩人方同州,捐助我女兒上學,我深表感謝。還說方同州是好人,女兒讀高中他會寄錢來的,回信說不讓寄錢了,郵局說沒有這人,信退了回來,于是老頭親自來找過。
鄭書端拿到了大專文憑后,劉老板讓他去往報社投稿,鄭書端開始了小小說的創作,開始的幾篇都沒有回信。他就親自來到凌云晚報送稿,碰巧他認識了張玫瑰編輯,張編輯在報社干了20多年,再干幾年就退休了。他看鄭書端是個很用心的小伙子,就把他叫過來講解如何寫小小說,還幫他改了幾篇稿子。兩個月后鄭書端的一篇小小說發表了,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劉老板,劉老板說:“小伙子,好好干,將來你一定會有出息的。”
蘇婷高考后在家等大學錄取通知書,上次父親沒有找到方同州,她決定和父親再次到梅子市。這次他們來到了郵局,向郵局的領導說明情況后,郵局領導開了個會問誰知道這個方同州,有個姑娘說我知道方同州,他每月都來寄錢,有次我問他是寄給誰的,他說是寄給老家的妹妹。蘇婷接著問:“他長什么樣?”“高高的,四方臉,大約有個二十來歲的樣子,哦,我想起來了,他的右臂上有顆黑痣。那是夏天他穿短袖褂的時候看見的,他經常從那個書店出來,可能在書店工作。”蘇婷接著問:“他書店叫什么名字?”“那次聽他說好像叫什么悠閑書店。有一次我還到那里買過書呢,挺熱情的。”蘇婷父女在別人的指引下朝悠閑書店走去,進了悠閑書店發現里面空空的,這時從里面走出來一個人問:“你們找誰?”蘇婷說:“找在這里工作的方同州。”那人說:“兩個月就前就搬走了,和一個叫什么書店合并了,不知道搬到哪去了,這是我們剛租的房間,牌子還沒來得及摘下來。”尋找方同州的線又斷了,在這個城市里人生地不熟的,到哪里去找方同州呢。蘇婷明白,方同州是個化名,他就在這個城市里。他們只好坐車往回走,到家見到村長領著鄉親打著鼓,在他家門口,蘇婷問:“這是怎么回事?”“你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寄過來了,你是我們村第一名大學生呀!”蘇婷一聽高興極了,原來她被一所師范大學錄取了,這所大學收費低,對特困生還可以免費呢!
鄭書燕同時也被梅子市大學錄取。在他們高考之前,大豐國營店和悠閑書店已經合并。大豐書店的負責人同意轉給原悠閑書店員工一個正式名額,劉老板把這個名額給了鄭書端,鄭書端知道劉老板為自己找了條出路,他會永遠記住劉老板的。在新的工作環境下,鄭書端認識了一個新同事,苗謹。她比鄭書端小兩歲,和鄭書端很談得來。他們在一起暢談小說中的人物,見解有好多相同之處,苗謹也發現他總是往郵局里跑,不知道給誰寄錢。鄭書端自從搬到大豐書店后就換了一家比較近的郵局寄錢。苗謹問他是給誰寄錢,他說是給自己的妹妹,苗謹以后就沒再問。三個月后書店換了一個年輕的趙老板,說他父親在什么局當局長,手下管著這個區的全部書店。趙老板到書店后不先問工作,卻以工作之便找苗謹談話,后來就請苗謹到歌廳,酒吧,游樂場。苗謹也經常不上班了,而趙老板仍然讓人給苗謹記全勤。鄭書端找苗謹好幾天,終于在一家歌廳里找到了正在和趙老板摟抱在一起的苗謹,他感覺有點惡心,扭頭走了。
蘇婷在大學讀書時寫了好多散文,小說投入凌云晚報。許多文章被評為一等獎,報社的領導很想讓上她畢業后到報社來工作,蘇婷拿不定主意是教學還是到報社?知道意識到凌云晚報在梅子市時,她回信說:“還有半年我就畢業了,如果那時你們還同意我到報社工作我就去。”凌云晚報知道蘇婷的文章很具有時代特性,很符合年輕人的個性。于是半年后,蘇婷成了凌云晚報文藝部的一名編輯。和他同時報道的還是鄭書燕,不久兩個人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無話不談。
晚報決定創出一個新版“綠柳蔭”。于是文藝部決定通過競選演講來決定該版編輯,蘇婷排在最后一個。蘇婷走上臺以后,蘇婷開始了她的演講:“文學如同荒漠里的綠柳蔭,我們這片綠柳蔭讓繁忙的人家在此歇息,在這片天地里,我將會筆耕不輟,我相信綠柳蔭會成為高雅文學的殿堂。使生活急流中的人們深切的考慮并熱情地關注此版,人生的道路不是平坦的,總會遇到挫折,我們怎樣才能克服困難并積極地面對人生,在風雪之中成為蒼翠挺拔的松柏。我會努力讓綠柳蔭成為高大的身軀,擁有博大的胸懷,留下許多人間動人的故事,迎八方來客,是綠柳蔭成為避暑勝地,避風的港灣……”鏗鏘有力火熱的語言超過了專業畢業生的水平,文藝部當場決定由蘇婷來擔任此版的編輯。從此蘇婷改名叫蘇文韻。
鄭書端見妹妹大學畢業了,想蘇婷也一定畢業了,現在可能也工作了吧,從此他就不在給蘇婷寄錢了。星期天蘇文韻轉到悠閑書店,這里已成了一個小飯莊,她要了一碗面正在一邊吃一邊想著曾在這里的書店搬到哪里去了,為什么許多人都不知道,家里來信說方同州已不再寄錢,算起來他已經寄了十年了。他不是有錢人,那他為什么還要寄錢給我呢?正想著,鄭書端進來了,他剛送書回來,路過原來的悠閑書店,正好到中午也就在這里吃午飯。蘇文韻吃完面走出了飯店,然而鄭書端并未注意到她。
聽說凌云晚報來了新編輯,好些外部的人員沒事的時候都來文藝部聊天,他們打聽到蘇文韻剛好二十一歲還無男朋友,便紛紛來介紹,蘇文韻說自己才參加工作,還不想談這些。苗謹好幾個月不來上班了,聽同事說趙老板把她甩了又和另一個歌廳女孩好上了。鄭書端知道后開始找苗謹,但到她租房子的地方去說她已經退了房。有天鄭書端送書路過一家美容院,他一眼就看見了里面的苗謹,從擦臉油,粉底霜,眼影開始,再到畫眉,打腮紅,抹唇膏足有半個小時,鄭書端走上去說:“苗謹我找你有事兒,你現在在干嘛?”苗謹說:“我和趙老板吹了,不過他介紹我去了模特公司,你看我比那些名模毫不遜色吧?”鄭書端:“你別胡來,回去上班吧。”苗謹:“上班那能掙幾個錢?我一場演出比你一個月工資還多呢,我很忙,以后找我這里地址,”她飛快的上了出租車走了。
鄭書端好久沒有寫稿了,這次他寫了篇散文來報社投稿,他來到文藝部見到了張玫的位置上坐了個年輕的姑娘,他開始問張編輯在沒,蘇文韻看見有個英俊的小伙,她回答說張編輯退休了,你有什么事兒?我是新來的,這里的負責人。鄭書端說:“我有一篇散文投稿。”蘇文韻問:“有姓名地址嗎?”“有” 鄭書端回答。他放下稿子便走了。蘇文韻拿起一看,字跡怎么這么熟悉,是方同州。她馬上翻到最后一頁,上面寫著鄭書端,大豐書店。他的字跡怎么,怎么同方同州匯款單上的字跡這樣相似?這是一篇寫母親的散文,寫得不錯,經過蘇文韻小小的改動就安排發表了。鄭書端是不是鄭書燕的哥哥?好像聽她說過。蘇文韻馬上來到鄭書燕的社教部,“你哥叫鄭書端?他右手有個痣?”“對,你怎么知道的?”鄭書燕問。蘇文韻又問:“鄭書端到悠閑書店工作過?”“對,你怎么知道的?”蘇文韻說:“如果我沒分析錯的話,鄭書端就是方同州。”
報紙出來了,蘇文韻以送報為名來到了大豐書店,鄭書端出去送書了,她就在一邊等著。這時有個老頭進來找鄭書端,說那天他孫子在書店邊上玩找不到路回家,是鄭書端送他孫子回去的,當時問他叫什么是哪個單位的他不說,還是她兒子注意到他的上崗證才知道原來是這個書店的。一會鄭書端回來了,蘇文韻走過來遞上報紙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方同州。”“你,我也猜到了,叫蘇文韻,我回去妹妹也問我了,我并不是什么方同州。”蘇文韻出了書店,難道錯了?高高的個子,四方臉,右手有個黑痣,全對啊。她決定到郵局在細查。到了郵局把情況說清楚了,正在郵局寄包裹的一個姑娘說不用查了,鄭書端就是方同州。她把蘇文韻拉到了家茶館,她自己介紹她叫苗謹,她說鄭書端是好人,是他幫助了自己。被趙老板和模特公司踢出門后,舉目無親,還是鄭書端幫了她忙。現今她要回東北老家,今天到郵局寄點東西,沒想到遇上了你。
蘇文韻從茶館出來心想,鄭書端為什么不承認呢?有什么辦法讓她承認呢?蘇文韻一直在尋找著機會。但是鄭書端和蘇文韻只是稿年往來,一個寫一個編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交往。這天,蘇文韻應約來到鄭書燕家做客,她倆聊起來便忘記了時間,已經很晚了,鄭書燕讓鄭書端送蘇文韻回宿舍。在宿舍里,蘇文韻拿出鄭書端的散文一邊和鄭書燕商榷一邊修改,這一夜他們談了很多。第二天,鄭書端約蘇文韻到植物園玩,蘇文韻拿出一個紙包送給鄭書端,鄭書端一看就一本有些陳舊的課本,上面寫著“悠閑書店捐贈”。這時蘇文韻說:“你可記得當時你說了句話,我們同舟共濟,那人就是你,算起來我們認識也有八九年的關系咯。”
放假了,鄭書燕又邀請蘇文韻到她家玩。在幫媽媽收拾屋子的時候,她們在床底下翻出一些照片,鄭書燕說這個是我,這個是我哥哥,在舊照片底下他們發現一個厚厚的紙袋,打開一看原來是郵局的匯款單,上面寫著:“寄蒼涼山區野宜縣新欣鄉蘇婷收,匯款人,方同州。”這可是最有力的證據。
回到梅子市,蘇文韻把這些都擺到鄭書端的面前,鄭書端無話可說,默默地點了點頭。鄭書端說你不用報恩,你是自由的,你應該考慮好,我覺得我不配你的。“可是我看中的是你的人格,愛情是不分高低貴賤的,我不是出于對你的憐憫,我的愛是淳樸的。”就這樣兩顆熾熱的心終于走到了一起,鄭書端和蘇文韻緊緊抱在了一起。
一個月后,蘇文韻說要帶鄭書端去見見父母,兩個人收拾好行李坐上了汽車。快到村邊的時候,車子壞了,老天爺這時也不作美,電閃雷鳴下起了雨。不一會兒河水就漲過了河邊,滿車廂的人都躲到了半山坡的一個破廟里。就在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呼救聲,鄭書端顧不得蘇文韻的勸說,快速沖了出去,茫茫的雨中一會就不見他的影子。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地小了,人們走出破廟,看見遠處有一群人好像圍站著,蘇文韻急忙前去看個究竟。可是,眼前的一切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鄭書端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她哭喊著:“書端,醒醒,我是婷!你怎么能丟下我一個人。我們才開始,我們的夢還沒實現啊!”旁邊的群眾淚流滿面地說,好人啊!為了救這個被洪水沖走的孩子他卻走了。蘇文韻坐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哭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精神恍惚的蘇文韻在醫院一躺就是三個月,經過醫生精心的治療,她終于清醒過來了。此時的她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帶著對鄭書端的眷戀,帶著他們僅有的一張合影,坐上南下的火車,永遠地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