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艱苦的歲月

30年前，一家四口住在10米來長的胡同式房子里：一張床、一個衣柜、一飯桌幾張凳。父親英俊魁梧，但早年病退在家，養(yǎng)母豬賺錢貼補家用；又喜歡清潔，經(jīng)常拖洗地板，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舒適又溫馨。母親身材矮小，腰板硬朗，俊俏樸實，起早貪黑印制瓦坯賺錢，父親也時常參與其中。白天，除了上學(xué)外，我和弟弟，還有小伙伴們就在緊鄰房子外的胡同走廊里玩捉迷藏、斗蟋蟀、玩彈珠、講故事，還用圓珠筆在各自的手腕上畫上美麗的“手表”，嘰嘰喳喳地互相詢問時間點，不時捧腹大笑，無憂無慮充滿了童真童趣！最有趣的是那時候廁紙也是奢侈品。入廁時，我們可以摘幾片樹葉；或把雙面都寫過字已經(jīng)不用了的寫字本，揉搓至軟；或撿些較光滑的小石塊用來擦屁屁，也因此，每個人都有劃破皮膚的時候，痛不敢言，卻也是公開的笑話小秘密。與胡同走廊相鄰的是一座宮殿，大人們拜佛求平安，顯得莊嚴(yán)神圣，逢節(jié)日更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那時候，我們學(xué)著桃園結(jié)義的典故，呼朋喚友也在菩薩面前純真地義結(jié)金蘭，實不知所謂。在宮殿對面不遠(yuǎn)處是一個大戲臺，側(cè)旁附近有一條小河，清澈見底看得著魚兒悠然自得地游來游去；數(shù)只鴨子撲楞著翅膀在水中沐浴嬉戲；而不識水性的雞兒們只能在岸邊啄食踱步；我和同伴們也不甘示弱，掬水打鬧。但令我最開心的事就是在午休時間——河畔那棵父親從小種下的榕樹，枝繁葉茂，躺在粗壯的枝干上清風(fēng)送爽，閉目養(yǎng)神；也可疊葉子吹口哨；又可聽蟬兒歌唱；更期待的是只等母雞報喜聲響，我立即起身躍起，沿岸土堆里尋找，總有意外的收獲——雞蛋等著我哩！捧著溫?zé)岬碾u蛋，我興沖沖就往大榕樹下一間簡陋的小臥室走，因為里邊住著我慈祥和藹的曾祖母。父親外出打工時，就由曾祖母料理家務(wù)，我也時常和曾祖母一起睡，感情深厚，其實就是一家子。曾祖母滿臉滄桑，衣著簡樸，勤儉節(jié)約，往往一碗稀飯，只要一顆咸楊梅就打發(fā)得綽綽有余！曾祖母也喜歡摘束桂花頭上戴，芳芳沁脾；喜歡在曬谷子時陪我罩捉小鳥；喜歡雨后陪我松土挖捉蚯蚓喂雞吃；喜歡搖著大芭扇為我驅(qū)蚊送涼；喜歡摟著我講月亮姐姐的故事；喜歡陪我看天上隆隆而過的飛機……. 然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現(xiàn)實總不盡完美，即使記憶里只有數(shù)年的清晰片段，卻如烙印般刻骨銘心讓成長后的我永遠(yuǎn)追悔莫及！當(dāng)曾祖母患病的消息傳來，在那個年代，沒有殷實的經(jīng)濟做后盾，也沒有相應(yīng)的醫(yī)療技術(shù)設(shè)備，只有雙親的抽泣，顫抖的聲音悄然告訴我夕陽殘照的悲苦和痛楚。不久，我們只能守著病榻，含淚聽曾祖母的竭力叮囑：任何時候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對未能周全料理家務(wù)表示歉意；為待不到孫兒女長大而抱憾傷感……而當(dāng)我接過曾祖母手上解下的家里唯一的一塊手表和兜里僅有的六分錢時，我開始后悔自己往昔的某些言行，是何等殘忍的傷透曾祖母的心：拒絕您善意的勸告；不明事理的頂嘴；還和弟弟故意躲開您的視線，讓您在十字路口飲風(fēng)濺雨苦苦等候，而把為母親送午飯的差事由您蹣跚沉重的步伐來完成；就是在您食欲極差的情況下，也把父親為您買的而您舍不得吃的梅子，罐頭，消滅得一干二凈……而今，曾祖母您在荒無人煙的冢地獨自居住，每每中秋時分，每每清明時節(jié)，每每想到這，鼻子總陡然一酸，子欲孝而親不在，那錐心的痛是永難愈合的傷疤，多想時光倒流；然唯有時刻珍惜現(xiàn)在，才不會再有第二次的無知遺憾！

收拾傷感的神經(jīng)，擦拭心酸的淚水，讓思緒再次回到兒時——待到夜幕降臨時，和伙伴們一樣，我早早地搬好椅子，凳子，或石墩，為母親占好位置等著村戲演出，講的確切點其實就是等待曲終人散時，有得“美食”吃。在這之前，我們都喜歡躺在潔凈的石面上或者長椅上，望著滿天星星，進(jìn)行數(shù)星星比賽。結(jié)果，夜空中不斷地冒出新星星，怎么也數(shù)不清！卻不時地爆發(fā)出孩童們天真無邪的笑聲！只可惜，當(dāng)時沒有相機，更沒有人想過，這常見的夜空美景如今已一去不復(fù)返了，永恒的記憶只能深深地埋藏在歲月長河里。等到村戲一結(jié)束，我們就迫不及待地向大人們要一毛錢，爭先恐后可以買到至少5根白色冰棍，大解“饞貓”之口福。因為賣家要回去了，多余的冰棍到那個時間點，也差不多半融化了，沒法放到第二天——當(dāng)時沒有冰箱唄！

一年中最期待的就是過新年這一天了。我穿上稍微好看的衣裳，抑或表姐送的穿不了的但依然很好看的衣服，黃昏時候就站在村口，伸長脖子等候母親回來。夜晚，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雖然只有幾道菜，卻也不是平日里能常吃到的。回味雋永的最屬餛飩了，那皮那肉末，原汁原味至今懷念，卻無法再次捕捉得到的感覺……

說起母親，小時候，父母早逝，和姐姐相依為命，一天一個地瓜是家常便飯，還得看著日升、日中、日落來分食，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成就了母親也是千百萬普通農(nóng)民中的一員所應(yīng)有的那份堅韌頑強的性格——不管春夏秋冬，嚴(yán)寒酷暑，兀兀窮年地勞作：播種水稻；施肥除草；種花生，收地瓜，洗衣做飯……像一個永不停止的陀螺旋轉(zhuǎn)前進(jìn)！農(nóng)活中最苦最累的就是母親披星戴月印制瓦坯，那時候農(nóng)村就興這個養(yǎng)家糊口。父親買了一小塊田地，建了一間小屋，在屋頂拴住四五根繩子，使之垂直向下。我們就用雙手拉著繩子，以平衡身體，再用雙腳不停地踩軟踩勻從田里買回來的深土，丟棄其中的石塊硬土等，使之色澤均衡，才能成功印制瓦坯。弟弟力氣大，第一遍第二遍就由父親和他沖鋒陷陣，第三遍我只要輕輕踩勻就可以印制瓦坯了。但大多時間由母親自己全權(quán)負(fù)責(zé)，所以母親經(jīng)常被土里的玻璃銳器等割傷，手腳皸裂，粗糙無比，卻從不喊痛叫疼，只要粘個膠布依舊可以整裝上陣！那時候，雖然我和弟弟才八九歲，但也參加插秧，弟弟速度快，我常耍賴跟他換，但到最后，我還是沒法贏他；收成時，我們也屁顛屁顛地在田里幫忙撿稻穗，和大人們一起分享豐收的喜悅，畢竟《鋤禾》這首詩，已經(jīng)雙親苦口婆心的教導(dǎo)深入心靈！

父親是煤礦工人，早些年病退，卻也“多才多藝”：料理家務(wù)；印制瓦坯；鉆井打金；做軟糖，炸油條；也常外出蓋房打工，清苦得幾次中暑！在那個年代，父親也喜歡舞文弄墨，寫得一手漂亮鋼筆字，又視書如命，自己制作了一個小書柜，珍藏著四大名著等各類書籍，文摘，連環(huán)畫，可謂博古通今，而借閱者務(wù)必誠信歸還；又喜飲茶，三朋五友調(diào)侃，滔滔不絕，幽默風(fēng)趣，讓大家增長見識的同時也能開懷大笑……雖然忙碌，但父親從不忘關(guān)心早出晚歸的母親，偶爾在母親午飯里添個煎雞蛋，讓我和弟弟輪流捎飯去。我很樂意完成這美差，因為母親總是說：“只要留點飯就行，雞蛋你吃了好長身體！”我把父親的千叮萬囑已然拋之九霄云外，垂涎三尺狼吞虎咽吃個精光！不曾明白：勤勞樸實的母親，總在4——5點就趕印瓦坯，從未吃過正經(jīng)的熱騰騰的飯菜，只為了多賺點錢，同時也可避免中午驕陽的炙烤；又總在萬家燈火星星閃亮才回家，時刻在與自己身體較量抗衡！即使僅有的午菜營養(yǎng)也被我所剝奪，卻依然心滿意足欣慰而笑！而孩時的我又怎能明白這些呢？

唯一讓母親擔(dān)心的是夜里狂風(fēng)驟雨搶收瓦坯時！因為父親外出打工了，母親縱然有多不舍，也只好喚醒睡夢中的我和弟弟。而我和弟弟，畢竟還是孩子，常賴床不起，即使起床幫忙也埋怨不已。時間無情，雨水無意，卻肆無忌憚地敲打著白天整齊印放在地面上厚重未干的瓦坯上！母親恨不得有三頭六臂72般變化，除了盡可能用幾張破舊塑料袋遮蓋保護(hù)瓦坯外，瞬間傾盆而下就只有望洋興嘆的份了。不曾想：母親拼命的勞動成果，全家賴以生計的人民幣，因我和弟弟的怠慢無知，叫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雨水，眨眼之間吞噬淹沒！哪里明白：母親那顆焦灼痛楚的心，一直在風(fēng)雨中顫栗和哭泣！

光陰荏苒，隨著我和弟弟逐漸長大，父母不得不東借西湊勉強造了有一廳兩室的一層平房，我和弟弟就用一張布簾隔著，但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房子沒有房檐，看上去單調(diào)滑稽，也因此，每逢天降暴雨，雨水可以盡情地從四面八方傾瀉而下；又不知哪個環(huán)節(jié)或質(zhì)量有差，房內(nèi)亦嘩啦一片，簡直是水的世界，沒有幾處干燥地兒！即使大冬天也多半穿拖鞋，倘若穿鞋襪，還得像蜻蜓點水似地在房內(nèi)跳躍，又要防止摔跤！父母用盡所有塑料袋，鍋碗瓢盆和水桶，到處盛裝雨水；大廳門口處有一小長方形集水池，父親不斷地把大廳內(nèi)的雨水集中掃入，再用瓢舀出門外去。母親夜不能寐，得及時傾倒蚊帳上囤積的雨水，防止過于沉重，更擔(dān)心熟睡的我們因潮濕侵襲而落下病根。但長年累月，我和弟弟依舊落下了肩背酸痛的毛病，經(jīng)常互捶暢通血氣，仍嘻嘻哈哈不懂愁滋味！母親無比疼惜，雙眼寫滿了無奈，只有更忙碌的矮小身影，在“太平洋”式的房子里東奔西跑……

轉(zhuǎn)眼上了初中，學(xué)校要交50元學(xué)雜費。我輾轉(zhuǎn)反側(cè)，焦慮不安，唉聲嘆氣至天蒙蒙亮。只覺得，有一雙溫暖粗糙的手，把一張“紙”一樣的東西緊緊地塞在我手里，聲音里萬分的無奈和疼愛：“傻孩子，錢拿著，趕快睡一覺吧！”果然，朦朧中的我在黎明前迅速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終于完成了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卻不曾明白：我的無知和無法理解與體諒，同樣讓操勞的母親一夜不曾合眼，萬物酣睡之際，硬著頭皮才向親戚借來了這一張沉甸甸的50元錢.母親的心里充溢的是何等酸楚的淚水呀！

后來，瓦坯生意不景氣，母親就縫制玩具討生活。一小盒干飯，配些榨菜，就是最好的午餐了。放學(xué)后，我就往工廠跑，因為母親會給錢買餅吃。每次在旁的阿姨總嗔怪道：“你媽一天才賺20來塊，手都被大頭針扎破了，午飯也舍不得買湯喝！你一來就花錢，別不懂事了！”而我總是忽閃著大眼睛不諳世事，無動于衷。母親總是笑著說：“沒關(guān)系，我不喜歡喝湯。你自己去買點吃的吧！”雖然只有2塊錢，卻可以買好幾個好吃的餅干。坐在母親身旁，我心花怒放地吃著餅干，看著她不停地穿針引線，不曾想：母親心底深處，蘊藏著多么深沉的母愛，寧愿自己省吃儉用，也要讓自己的女兒品嘗生活新滋味！

歲月如梭，后來，我考上了護(hù)校，離家求學(xué)，而其中2000元學(xué)費還是父親的一位好友所饋贈，讓我感激涕零。父親寫得一手好字，每周飛鴿傳書，告誡我努力讀書和為人處世的道理，讓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我時刻有一個堅強的精神支柱，并維持正確的人生航行目標(biāo)！而在家鄉(xiāng)，每逢親戚朋友到來，父母總要煮2個雞蛋加糖水做點心以示盛情款待，當(dāng)然，此時的雞蛋是自家?guī)字荒鸽u所恩賜。一次，一位老伯婉拒，母親居然冒著刺骨的寒風(fēng)，騎著自行車，趕了12多公里的路，送到我宿舍樓下。當(dāng)我下課后，看到風(fēng)中佇立的熟悉矮小的身影，在翹首等候，我飛奔過去，雙手緊緊捧著用破棉絮包裹仍有余溫的雞蛋糖水，酸溜溜的淚水直往肚里滲透開來。母親那凍紅的臉頰卻呈現(xiàn)淳樸的微笑：“今天客人怎么也不肯吃，你趁熱吃吧！”此時，仿佛天地宇宙都為斯凝固，感嘆此景此情似乎回歸歷史長河——曾有“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而今，我已身臨其境，徹底的成為了其中的主角之一；又與其說母親以暈車為由，倒不如說只為節(jié)省來回的路費，而這乘風(fēng)而來，又將開心而回的母親，都源自于那淳厚深沉母愛的一路伴行！永遠(yuǎn)感謝您們，我的父親！我的母親！

護(hù)校2年畢業(yè)后，我就在醫(yī)院實習(xí)一年。正值青春美麗年華，時尚裝扮風(fēng)兒吹過：2個最要好的同學(xué)，家境優(yōu)越，往日樸實，如今也都戴上了金燦燦的項鏈，走在一起，我的自尊深受挫傷。于是，我軟磨硬泡，苦苦哀求，母親不忍，雖不為攀比，但為了我能專心實習(xí)，咬咬牙，拿出可憐的積蓄，再向親戚借點，終于湊足了700多塊錢，打造了一條雖然細(xì)條卻有著我屬相墜子的金項鏈。我興高采烈，愛不釋手，戴著它，在同學(xué)們面前可以自信自豪地一路走來！不曾想：孩童無知，虛榮心驅(qū)使，母親要榨干自己多少血汗，才能彌補這天大的一筆消費呀！

數(shù)年后，改革春風(fēng)吹過，經(jīng)濟生活條件轉(zhuǎn)好，父母再借些錢，重新翻修房子，蓋了3層樓，從此不再“雨水嘩啦，泉水叮咚”了！同時，父母也不忘在墻壁上恭敬地貼上他們畢生的追星偶像——敬愛的毛主席畫像！此時的我和弟弟已各自成家立業(yè)。歷經(jīng)千艱萬難，父母已滿臉塵世滄桑，銀發(fā)倍增，本以為苦盡甘來，奈何母親腰板已不再挺直，雙膝嚴(yán)重畸形退化，走路疼痛不便，又擔(dān)心醫(yī)療費用昂貴而拒絕手術(shù)，更何談便捷上下樓梯，觀賞高空美景了，只能住在樓下！盡管如此，母親空閑時依然騎著自行車，到處尋訪人家，收集米袋賣錢——只為了爭取早點還清債務(wù)……

眨眼間，我已過30而立，曾經(jīng)艱苦的歲月痕跡悄然爬上了雙鬢。父親也為母親買了一輛電動三輪車，靠著它，母親為已出嫁的我，送來父親做好的香噴噴飯菜，讓一下班到家的我立馬就能吃上；送來自家種的養(yǎng)的綠色食物；送來各種各樣可口的小零食，特別是五彩繽紛的冰淇淋……生活千滋百味，似乎那些艱苦的歲月已漸行漸遠(yuǎn)；但我已然也是一個母親，時刻不忘教導(dǎo)女兒曾經(jīng)艱難困苦所留下的點滴感動——傳承親情，才能在風(fēng)雨中讓溫暖撐起一片艷陽天！

母親窮苦了大半輩子，而今世界精彩紛呈，卻難得有機會出去游覽，只因為腿疾的緣故。在我們一再勸說下，母親終于同意先行做了左膝關(guān)節(jié)置換術(shù)，而且術(shù)后就要實現(xiàn)她和父親畢生的溫馨心愿了——北京之行——只因為敬愛的毛主席，一直是他們心中永恒的太陽和偉大的救星！愿我的父親母親，永遠(yuǎn)幸福安康！愿天下老一輩的父母們，永遠(yuǎn)快樂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