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聊齋·向杲》與《變形記》兩部作品有一個創作構思的契合點——人的變形。這看似怪誕卻含有深意的變形情節背后蘊藏著作者對在時代環境和社會現實的壓迫下人的異化這一事實的揭露,其中也包含了兩位作者心靈的慰藉和思想的投射。兩部作品就像一曲變形二重奏給人深思。
關鍵詞: 變形 ;人的異化; 虎 蟲
作者簡介:劉珊珊 ,單位:湖南省第一師范學院中文系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 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03-0-01
一.虎與蟲,正義與孤獨的化身
蒲松齡筆下的《向杲》中,向杲的哥哥不能與自己有割臂之盟的愛人相守反倒遭小人莊公子的毒打致死。向杲將冤情訴諸官府,無奈官員受賄,與惡紳勾結,官路碰壁。向杲于是想私下報仇,可是莊公子又請了保鏢,向杲報仇無門。在有冤無處申有苦無處訴的情況下,作者唯有用一種異乎尋常的奇幻怪誕的方式還向杲一個公道——讓其在道士的幫助下化身為虎并殺死莊公子去報仇。從中不難看出,向杲化虎為兄報仇的結果是被黑暗的社會現實一步一步緊逼產生的。老虎是百獸之王,作者有意讓主人公化身為老虎,是其對現實不滿后在虛幻世界中求得的心理平衡與心靈慰藉。同時,這里的老虎是人復仇的載體,是賦予復仇者隱藏和力量的幫助者,老虎的兇猛特征同時也表現了在當時兇猛如虎的社會,唯有以暴制暴才能宣泄人們心中的怒怨和實現對公義的訴求。因此,從這個層面上看,老虎也是正義的化身。在西方,異化已經成為現代文學的主題,而在《聊齋志異》中,人化為異類以復仇的情節則反映了中國古典文學受印度佛經故事的影響。佛教中有“六道輪回”[1]的理念,前世仇怨可在今世雪報,報仇者可以轉世為某種動物。這種宗教文化與文學的融合,豐富了文學的表現力與想象力?!断蜿健啡〔挠诠偶?,自魏晉六朝志怪小說便有人虎換位的故事[2],《向杲》中,虎外而人其內,人披著虎皮,人所不能伸張的正義當人化為老虎后就能實現,人的變形是人對于社會反抗的延續,老虎是作者奇妙的想象,也是作者精神上對社會現實的不公最深刻的反叛。
卡夫卡的《變形記》中,主人公格里高爾某一天一覺醒來之后發覺自己變成了一只甲蟲。格里高爾背負著家庭沉重的債務,父親的殘酷和母親的軟弱,無法讓他感受到親情的溫暖。他每天兢兢業業地工作,為的是還清債務之余供妹妹讀書,而妹妹的親近是他唯一對家的情感慰藉。即使這樣,格里高爾依然要忍受同事的敵對冷漠和老板的苛刻嚴厲。他被工作的勞役壓得快喘不過氣來,被毫無生趣的生活逼到孤獨的墻角,他逐漸失去了自己。直到他變成一只巨大的甲蟲,他就更是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徹底陷入孤獨中。格里高爾的三次走出房間的舉動,分別讓他為保護工作而失去了工作,為保護記憶而毀滅回憶,為保護藝術為失去親情。當格里高爾最后一次出門,聽到妹妹無情地說要將自己趕出家門并發表人與動物不能共處一室的言論時,他真正絕望了。與其說是格里高爾變成甲蟲后家里的親人對他的態度起了變化,倒不如說是親情的淡漠與家人的遺棄使格里高爾最后失去了社會性,最后連人的皮囊都失去了,退化成完全只剩自然性的本我——一只孤獨的甲蟲??ǚ蚩ǖ摹蹲冃斡洝穼懹诘谝淮问澜绱髴鹎昂螅敃r人們對資本主義社會體制失望的情緒蔓延開來,孤獨與頹廢占據了人們的心靈,導致人與人之間的冷漠,人與人的關系變質,最終導致了人的異化。甲蟲是人的異化象征[3],象征著人類的孤獨和失去自我的狀態。或者說,人異化成甲蟲是擺脫痛苦為人的一種方式,卡夫卡通過這種想象尋求在對人性本質反思上的精神救贖。
二.中西變形二重奏——社會現實揭露與人性本質反思
《向杲》和《變形記》雖是不同時代不同國度不同人生經歷的作家創作的作品,但都用奇特荒誕的想象描寫了人的變形甚至是人的異化,這揭示了社會現實,也探討了人的本質和人與人關系的深刻命題。相較之下,《向杲》中人變虎大有精神反叛現實并得到勝利的慰藉色彩。這更是折射了作者心中的無奈。人化為虎報仇報得越是解氣,越是能感到現實中忍受這般冤屈而無處伸張的人的悲哀。正如蒲松齡在文末所言:“使怨者常為人,恨不令暫作虎!”有怨的多是人,可惜不能暫時變作老虎。想象可以讓精神暫時滿足,回歸現實又更深切地感到悲哀?!断蜿健肥瞧阉升g所生活的時代的一面鏡子,折射和反映了那個時代社會的重壓和罪惡,而人的變形則是作者最為深切有力的對社會黑暗現實的控訴。
《變形記》中,變成甲蟲的格里高爾最后在孤寂中離開人世。他死后,全家人不但沒有絲毫傷痛,反倒如釋重負??ǚ蚩ㄓ眠@個看似荒誕的故事揭示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人物對立的本質,人的價值在物質面前大大降低,人性在拜金主義風潮下被淹沒?!拔铮兂闪伺c人的對立力量”[4]??ǚ蚩ú粌H揭露了時代和社會的逼人,通過想象表達對現實的控訴以求精神上的滿足,還將筆觸深入到人心深處,探討和反思人的本質。當人的精神逐漸枯萎時,人失去了自我時,已不再為一個完整的人,那何苦再披著一副人的外殼,不如干脆化為甲蟲。生存與生活,有著從自然性到社會性的跨越。親情在人與人之間的冷漠中變得虛偽無情。由于沉重的肉體和精神上的壓迫,人失去了自己的本質,異化為非人。這是人類自身的一種最為深沉的悲哀。綜合來看,《變形記》在對人的本質反思和人的異化問題上更具深刻性和批判性。
無論是蒲松齡的《向杲》,還是卡夫卡的《變形記》,都是作者獨具匠心地通過看似荒唐怪誕的想象將人變形后,揭露冷酷的社會現實的同時尋求精神慰藉和人性反思的不朽偉作。兩部作品驚艷契合,又同中有異,都讓人覺得這是一曲中西變形二重奏,值得更深入的賞析和思考。
注釋:
[1] 王立,鐵曉娜.《聊齋志異·向杲》化虎復仇故事的中印文學淵源[J].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
[2]馬瑞芳.人和虎的換位思考——“聊齋”人物談.文史知識[J].1998.07.
[3]王佳音.異化的社會 宿命的抗爭——卡夫卡《變形記》解讀一種.沈陽師范大學學報[J]. 2005,1.
[4]朱維之.趙澧.黃晉凱. 外國文學簡編[歐美部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