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國家非常有希望,前途是美好的。作為一名科技工作者,要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為祖國和人民盡可能多做一點貢獻。
——只要有一個腦袋存在,就要思考和創(chuàng)造,這樣我才感到活著是很有意義的,所以我愿意樂觀地生活、努力地工作。
——不能老想著身體,人應當有一點精神。踏實地做一些事,才能體會到人生的充實之美。
——我一輩子最愛的就是學生,學生是我的全部財富,是我的眼睛和腿,是我的止痛藥,是我的精神支柱。
——作為一個過來的學生,我深深地感受到,老師每一個期待的眼光,每一個期待的微笑,都會溫暖學生一輩子。
——金展鵬
只有食指能動的英國科學家斯蒂芬·霍金,被譽為“另一個愛因斯坦”。在中國,脖子以下高位癱瘓的中南大學教授金展鵬,被譽為“中國霍金”。16年前,金展鵬突發(fā)疾病致癱,但他以病軀堅守崗位,培養(yǎng)了一大批學術精英,創(chuàng)造了中國科技界的奇跡。
享譽中外的“中國金”
金展鵬是中南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的教授、博士生導師,主攻相圖學。相圖是金相學的基礎內容之一,是進行材料研究和開發(fā)的有用工具。表達混合材料性質的一種很簡便的方式就是相圖。一般地說,相圖可以告訴人們怎樣進行成分搭配,才能得到符合需要的材料。人們稱它是材料科學的“地圖”。
1979年,在中南大學任教的金展鵬經老師黃培云推薦,被選派到瑞典皇家工學院做訪問學者。在瑞典,金展鵬有“以1勝52”的美談。當時,德國科學家做材料試驗,用了52個試樣,都沒有得到一個想要的相圖,而金展鵬把傳統(tǒng)的材料科學與現代信息科學結合,首創(chuàng)了在一個試樣上測量三元相圖整個等溫截面的方法,巧妙地解決了德國科學家的難題。這就是他的“三元擴散偶——電子探針微區(qū)成分法”,后來被國際相圖界公認為“金氏相圖測定法”,他也因此被國際同行稱為“中國金”。
金展鵬教授解釋說,相圖是材料設計的索驥圖,面對迷宮似的材料世界,相圖會告訴你通往目的地有哪幾條路,哪條路可能最好。也就是說,相圖能從理論上解決如何用最快的速度設計出性能最好的材料。
相圖在材料科學中具有很重要的地位。眾所周知,21世紀三大支柱產業(yè)是材料、能源和信息,材料排在第一,材料科學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金展鵬科學研究的價值和意義由此也可見一斑。
即便國外科研機構極力挽留,金展鵬仍堅持回國,并組建了自己的相圖室,眾多課題組活躍在他的周圍,先后取得了多項重大研究成果,成為國際知名的材料科學研究機構。
聲名鵲起的金展鵬,被國際上業(yè)界同行譽為“中國金”,而從他團隊走出來的“金家軍”,大多成為國際相圖界的高端人才。“每次開國際相圖大會,只要看見黑頭發(fā)黃皮膚的人,就會有人主動走上來問,你是從‘中國金’那里來的嗎?”金展鵬的學生鄭峰說。
“因為,我活著對國家還有用”
然而,正當他意氣風發(fā)地走向事業(yè)巔峰之際,不幸發(fā)生了。1998年,因嚴重的頸椎病,金展鵬全身癱瘓,僅脖子以上部分可以動彈。除了腦袋能思維,金展鵬吃飯要人喂,衣服要人穿,看書要人翻。然而,這樣一位重度殘疾的花甲老人,卻在生病后的日子里,以非凡的毅力跟命運作著不屈的抗爭,在“輪椅”上教書育人、潛心科研整整十六年。
輪椅上16年的堅守,金展鵬院士完成了1項國家863項目、3項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和1項國際合作項目;培養(yǎng)了20多位博士和碩士;撰寫了17份關于中國材料科學發(fā)展戰(zhàn)略的建議書。2003年,金展鵬以杰出的學術成就,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2011年9月,獲第二屆“全國教書育人楷模”殊榮。
是什么力量支撐著一位高位截癱的老人,克服巨大的生理病痛,在輪椅上教書育人、潛心科研整整十六年,從花甲到古稀?“因為,我活著對國家還有用。”金展鵬回答記者的疑問時,眼睛里神采奕奕。
針對目前我國材料發(fā)展不平衡的狀況,金展鵬正在做中國材料學戰(zhàn)略發(fā)展方面的研究,并帶領團隊撰寫報告。他希望能為中國材料學科的未來發(fā)展留下些什么。“我想為國家多做點事。身體越不行,越要抓緊,我今年76了,就怕沒時間了。”金展鵬說。
“他的心里滿滿地裝著學生”
16年來,每天上午10時到12時、下午16時到18時,金展鵬的夫人胡元英女士,都會推著他的輪椅,送他來到中南大學材料學院相圖室,風雨無阻。“冬天特別冷,夏天特別曬,可是金老師幾乎沒有哪天不會準時來。有一回下大雨,師母推他走進相圖室的時候,鞋子都濕透了。”金展鵬的工作助手蔡格梅說,“老師天天來,因為他的心里滿滿地裝著學生。”
高位截癱、青光眼、高血壓……全身大大小小的毛病無數,金展鵬的身體狀況無疑是讓人擔心的,但他總顯得平靜而堅強。蔡格梅說,“有時候,在工作過程中突然感到身體不適,金老師就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躺一躺,也不吭聲,怕給大家添麻煩,也怕我們要送他去醫(yī)院會耽誤工作。他總是扛著,讓人心疼。”
外人也許不知道,當輪椅上的這位老者神采飛揚、馳騁在他的精神殿堂時,或許正經歷著常人難以想象的肉體痛苦。“學生是他的止痛藥。”胡元英女士告訴記者,病床上的老伴常被病痛折磨,但只要學生帶著論文來和他探討,“他就立馬忘了疼”。每當夜晚渾身酸疼難以入睡時,只要學生的電話一來,他立馬精神百倍。“我也愿意他和學生待在一起,那時候他最開心。”
鄭峰是中南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的教授,30多年前,金展鵬是他的畢業(yè)論文指導老師。指導論文的短短3個月,讓鄭峰和金老師結下了30年父子情。在國外留學時,每年春節(jié)鄭峰都會收到金老師寄來的新年賀卡,還有相圖室發(fā)表的論文清單。“金老師就像一根風箏線,無論我們飛得多高,他都牽著我們。”
“我有點小成就,首先向金老師報喜,遇到困難,首先向金老師求助,就連我檢索日語資料所用的詞典,都是金老師從長沙寄到美國去的。”鄭峰對記者說,在國外時,每次問及老人家身體,金老師總說:“馬馬虎虎。”
2003年7月,鄭峰再次回國,看望恩師時,才發(fā)現電話里侃侃而談的老人已癱瘓了5年多。“我們通過無數次電話,金老師卻只字未提自己的病情。”
學生劉華山清晰地記得,數十年前,他跟隨金老師讀研究生時,家鄉(xiāng)發(fā)洪水導致家中嚴重受災,金老師想辦法湊錢救濟他。由于經常在實驗室加班錯過飯點,金老師多次叫他到家里吃飯。“師母做的‘芋頭扣肉’,我們每次想起來還覺得有家的味道。”
“希望學生都好好的,都超過我”
金展鵬培養(yǎng)的50多名弟子,分布在17個國家,活躍在材料科學的國際前沿,“美國相圖專業(yè)委員會有27名成員,其中6名華裔中的4名是金老師的學生。”鄭峰說,金老師是許多學界人士心目中當之無愧的“第一導師”。
每每有學生選擇從海外學成歸國,他比誰都高興。“中國是他們的根,有他們的家,他們的文化,他們的民族,我相信學成之后他們都會回來的。”金展鵬告訴記者,“孩子的成績大小不重要,只要能盡自己的力量為國家的發(fā)展做點貢獻,就很好。”
“長江學者”杜勇是2003年回國的,“一想起金老師在輪椅上還指導學生搞科研,我就覺得,沒有理由不把在國外學到的東西傳授給下一代。”
“金老師總會千方百計為學生提供一切可能的深造機會。”劉華山記得,畢業(yè)留校后,他得到去日本做博士后的機會。但當時正是金展鵬病倒住院時,實驗室人手極少,劉華山猶豫了。“我一時半會兒還扛得住”,“困難是暫時的”,“眼光放遠點”,金展鵬一再鼓勵劉華山赴日留學,并一再說自己病況穩(wěn)定,讓學生放心。因為感念師恩,兩年后,劉華山如期歸國,成了中南大學的一名教師。
“學術腐敗是中華崛起的大敵。”金展鵬常常告誡自己的學生,科學領域來不得半點虛假,要不死后都會被人“追認”為學術騙子。他對學生的實驗、論文指導入微,卻從來不署名;他的課題項目不少,經費也不少,但從沒見他為自己私自報銷過一分錢。
“金老師評為院士之后,總有很多企業(yè)、學校開價不菲邀請他去當顧問、客座教授。對這種掛名式的兼職,金老師總是拒絕,因為他覺得自己‘幫不了人家什么忙’。”劉華山說。
金展鵬說,盡管近年來中國在材料學方面的科研水平已經大大提高,但仍和世界頂級技術存在著較大的差距,“希望在年輕人身上,我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學生都好好的,都超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