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態度

中國上市公司法律風險實證研究課題組組長，北京中銀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

企業家對法律風險的態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企業的經營模式，決定了實現企業經營目標的主要手段，因而也決定了企業的走向，決定了企業可以做多大，做多強，走多遠。

對中國企業家來說，影響最大的法律風險觀莫過于“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中國早期的成功企業家大致可以分為兩批。第一批是八十年代出現的所謂的“萬元戶”。這批企業家有一個典型的特點：沒什么文化，出身真正的社會底層，但他們勤勞，肯吃苦。那時候中國的法律也是一片廢墟。法律上的空白，法律與實踐的脫節，制造了大量的機會，也制造了大量的法律陷阱，盡管很多企業家被撐死了，但是更多的企業家活了下來。中國第一代成功的企業家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們比別人更大膽。因此對他們來說，“撐死膽大的”是真理。

第二批企業家發跡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全民皆商的浪潮中下海闖蕩的諸色人等。“膽子再大一點，步子再快一點”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這批人中，很多人發家，更多地不是靠經營管理，靠產品創新，而是靠市場潛規則，靠拉關系、走后門、送紅包，靠官商勾結等。換句話，這批企業家的暴富更多地來自于對國家法律法規和政策的直接挑戰，而不是對立法空白的挑戰。這種挑戰不僅僅是蔑視法律的權威，同時也是豪賭法律的執行力。

應該說，這一代企業家是幸運的，因為那是中國社會轉型最劇烈的時期，法律、政策、政府領導意見各行其事，法律漏洞多如牛毛，還有大片大片的法律空白，很多事，政府也不知道該不該管，應該怎么管。整個法律體系像篩子，根本兜不住任何東西。而法律的執行力像間歇性噴泉，時有時無，有心之人蒙混過關易如反掌。這批企業家中的很多人，其實不是在做企業，也不是在創造財富，而是在非法轉移和重新分配財富，所謂的企業家原罪大抵從這里開始。因此，“撐死膽大的”對第二代企業家來說，確實是至理名言。

如果說第一批企業家信奉這一格言，更多是出于勇氣，是一種窮則思變的生活態度，還不完全是一種法律風險觀。那么，對公然挑戰法律成功的第二批企業家來說，這已經成為他們基本的法律風險觀了。

遺憾的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一信條時至今日依然影響著一大批或大或小的企業家，特別是對那些還在掏第一桶金的創業者和那些正在引領企業飛速膨脹的企業家，這句話似乎更是一句顛撲不破的真理，這是一種危險的態度。

他們忘了，時過境遷，成就這一格言的土壤和環境已經不復存在：中國市場經濟的法律體系已經基本建立，執法也越來越嚴格。隨著市場的全球化，企業要面對的不僅是中國法律，還有越來越多的外國法和國際法。現在違法違規、侵權違約受到懲罰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企業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合規，遵紀守法。實際上，企業家還要面對更多的違規違約侵權等商事法律風險做出決策，面對這些法律風險不是僅僅合規就可以避免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依然有市場。如果還是有企業家要把這句格言放在案頭，我希望這里的“膽”不是“膽大妄為”的膽，而是“有膽有識”的膽。

膽大妄為、無知者無畏，不是企業家應有的做派，有膽有識才是真正的企業家精神。有膽的前提是有識。你要冒險，你首先要清楚地知道，冒這個險我能得到多少，萬一失敗，我又會失去多少。就法律風險而言，首先要知道會不會有法律風險，會有哪些法律風險，每種法律風險的后果如何？對不同的法律風險應該如何去處置。以前我們有膽無識是因為沒有認識和管理法律風險的工具，今天法律風險管理的興起已經解決了這一問題，因此，“有膽有識”應該成為現代企業家處理法律風險的基本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