誹謗流年（組詩）

塵世之心

其實，每人手中都有一張彎弓

你能看見這塵世之中

亂箭低飛，紛紛尋找各自的靶心

而更多的箭鏃，去向不明

披著夜色的欲望，像墜入淵底的蜥蜴

貼著崖壁，爬行或張望

夜風，跌跌撞撞，捉對廝殺

睡蓮沒睡，把孤寂埋在時光的跫音中

隔著燈火，吞云吐霧

一頁公告

從即日起，我決定退出江湖

退到一頁模糊的舊光陰里

一切都歸還給你，兵器、思想和頭骨

取一瓢飲，逆光而行

不走馬嵬坡，那里太絕情

三尺白綾斷送了唐朝一生的歡娛

繞過垓下，不忍聽到霸王的悲壯

虞姬的悲情，烏江的悲鳴

避開秦朝，我的前身

是嬴政通緝的第四百六十一位儒士

商朝更回不去了，紂王無道

為博紅顏一笑，葬送了整座江山

就投孔丘門下，讀經書習六藝

禮樂修身，周游列國

順便問問先生“仁義禮智信，溫良恭謙讓”

他一生的心血，幾何適用今生的江湖？

招魂術

我一直在暗處，練習招魂術

用竹籃打水，使泥土變鹽

夜深人靜時，去水中撈月

這樣做的結果——

我的肉體被插滿了無數顆釘子

每拔出一枚，一滴雨就從天空落下來

當雨水高過門檻，你的草木之心

在歡娛的水面上，流離失所

唉！這歇斯底里的雨，這歇斯底里的黑

恐高癥

我好像患上了恐高癥

再也回不到一棵落光葉子的樹杈上

這個布滿噱頭的冬天

瀑布以固態的形式存在

黃昏瑟瑟抖動的水袖，冷不丁

就甩出一支明晃晃的暗器

連雪花兒都是鹽做的

我真的患上了恐高癥，像一只

凍傷的野鳥兒，掉在人間

高高站立的床上，惶惶然

不敢睡去

雨燕

光陰像一張半透明的砂紙

打磨著塵世鋒利的棱角

季節粗礪，在你青苔隱隱的兩翼之下

打探一座城池的虛實

荒涼的形跡

一場大雨，漏洞百出

漏出它來去匆匆的痕跡

漏出你體內蓄勢已久的暗流

把雨水每一次的接近

推向更遠，把高過城池的蒼茫

推向渺茫

春風不得意，馬蹄何所疾

聽聽這雨夜奔跑的跫音

多么可疑。殘垣之上

一只落燕背負朝朝與暮暮

向隅而泣，泣如蟬嘶

問問詩人

當一顆心落滿塵埃

當一紙諾言被風霜篡改

當一臉迷茫的浮云被雨水掠奪

詩人啊，你或能看見

扶墻而行的河流

等級森嚴的樓群

被掀翻在地的炊煙

誰來說出，那些已經占領雀巢的斑鳩

伴隨時光濤音蠢蠢抖動的野鳥

快活，是否快樂

幸運，是否幸福

日子

我把日子過成了一根腰帶

時緊，時松。像一個

剛剛分娩的母親

疼痛與幸福，如出一轍

懸掛時光的枝頭

我想象自己是它不可或缺的隱喻

卻被垂釣時光的悟道者

從一堆斑駁的詞語里

釣了出來

當時，我的臉上堆滿了

窮苦人的笑

分離

整個秋天，我在重復一件蠢事：

欲把我的軀體以嫁娶的方式

歸還給影子，薄霧中的曦光

無法安睡的夜，我常常用囈語

搖醒嗜睡的軀體，告誡他：

一具失去影子的軀殼是沒有溫度的

醒來的蜜蜂，穿梭一朵秋菊

狹長的花瓣之間，用囊中羞澀的蜜

交換她舌尖上小劑量的苦

菊花怒放，像一枚動詞，暗暗地

抖動了三下，咽下喉嚨里的千辛萬苦

之后，一動不動

騎著駱駝，趕著羊群，唱著信天游的

是我緩緩遲歸的影子，此刻

正穿過長夜漫無邊際的荒漠

之于影子，我瑟縮的軀體仍然縮在

秋天黑暗交織的棋盤上，為向前跳一步

絞盡腦汁，計算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