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子溝，我無法釋懷的痛（組詩）

紅丘陵的川北，我的母親

不要以為起伏豐滿的都是誘人的乳房

其實那是一望無際擁擠的貧瘠

稠密且厚重的希望喝著紅苕稀飯瘋長

未來不過是芭茅花絮般的輕飄

紅丘陵的川北 我恥辱得無法抹去的故鄉

苦澀的情懷在家鄉的時尚吟哦中

我是那么說不出口

當別人洋洋得意地炫耀桑梓之時

我只能努力地咂著汗和淚的辛咸

孜孜不倦地尋找風雅

我不否認我的根一直扎在這片紅壤里

但在別人謳歌家鄉雄渾與婉約的詞藻中

我只能暗自落寞地挽著你羸弱地前行

這些漂亮的衣服都不適合你啊

花哨艷麗 既昂貴又不合身

紅丘陵的川北

你布衣襤褸讓我無顏

痛和愛是孿生姐妹

亦如莫言心中的東北高密鄉

兒不嫌母丑 我不想犯此忌條

偶爾偶爾 我才輕聲嘀咕你的窮困潦倒

亦如你深情地注視絮飛的芭茅花

無足輕重隨風浪跡的命運剜痛你的心

慈祥與貧瘠無關與愛有關

或許我也該在光鮮的人叢中大聲喊一聲母親

你這位頭插狗尾巴草只會生養紅苕苞谷的

川北紅丘陵

樓子溝，我無法釋懷的疼痛

一堆貧瘠的乳房才艱難地哺育出這個名字

百家奶百家飯養大的身形依然又瘦又小

樓子溝 既雅又俗的三個字里藏著故事

一條紅丘陵的夾皮溝里長出了明朝榜眼

海市蜃樓般的樓子隨之升起

??？原來書里還能種出樓來

紅磚碧瓦 雕梁畫棟

驚起了一堆流淌在丘陵里刨食的基因

曾幾何時只會茫然在乎紅苕稀飯溫飽

一直無視日月星輝的愚昧

自此這個名字開始發芽 樓子溝

紅苕酸嗝和苞谷響屁的粗鄙聲中

唱起了奶腥般搖頭晃腦稚嫩的書聲

望不到邊的貧窮親戚啊 樓子溝

鶴立雞群的樓堂可與萬卷樓對望

但萬卷樓上有黃鶴 陳壽曾乘黃鶴飛

時越千年 或許同樣在苦水中長出的樓子

血脈流淌著《三國志》宗親的基因

逝者如斯 文墨已然風干成傳說

曾經秀林于七里八鄉的故事

在轟鳴的拆遷中轟然化為瓦礫

粗獷嗓子曾養大 滿山飄蕩的紅苕謠苞谷歌

已被鋼筋水泥肆虐的凌厲打倒

現在小三當道 光鮮就是吸引力

即使痛即使呻吟 我的樓子溝啊

人前 也只能吟風弄月

矯情地時尚

芭茅，在童年里巧笑倩兮

蟬蜩嗞鳴的唱和中

我來了 哭著來到人間

五月槐花香 煦陽燦爛

你青翠的溫暖質樸地傳來

手若柔荑 巧笑倩兮

芭茅 我想聽你清脆悅耳的聲音

隔著時空呼喚 裊娜的身姿

你的美目卻在童年里朝我笑

暮色沉沉的黃昏 我佇立窗前

思緒在高樓的森林里鴿飛

一種快樂揪心地痛苦著

甜馨的歲月 錦瑟依依

溫柔的鋸齒割裂我的靈魂

車水馬龍碾過童稚的美好

碧綠撞在凌厲的玻璃幕墻上

炫彩迷幻的霓景 照出我滿眼的淚

錦衣冠蓋 跌落塵囂

夜色蒼老 喧囂風碎

八月的團圓在彌漫 芭茅

我真不該把你拋棄在人生的半路上

腐木含彩 枯草藏煙

我哪能忘懷

你一茬茬陪我成長的青蔥

好想放愛一條生路

但春華秋實的淚中

卻記憶盎然 得寸進尺

徒余思念盈盈

歡襦斷腸

紅苕，我早該叫你一聲乳娘

吃著你喝著你長大

你乳白色的奶味總讓我激動

我早該喊你一聲乳娘了

你這個臃腫而又丑陋的女人

紅苕 你怎么不叫紅韶呢

那樣便能英英妙舞灼灼其華

纖細的手臂在風雨里勤耙苦做

你窮根扎在貧瘠的苦海

身形羸弱 意志葳蕤

滿腔慈愛豐碩了養人的乳房

多像一幅放大了愛的抽象畫啊

你沒生我但你真的養了我

你這個大胸脯的女人 紅苕

你用乳汁哺育大了多少孩子啊

可你又像奶牛一樣被人漠視和嘲笑

在武漢 我聽見很多農民之子罵人苕貨

他們吃著你的奶長大成為城里人

可他們紅苕屎還沒拉完

就在過河拆橋地嘲笑你的土氣

霜劍般的忘恩有多涼薄

我原本漠然的心突然好痛

這些人也可能是曾經的我

當歲月冷寂地潑向我的時候

蒼涼回望寒風中枯萎的你

紅苕 我血脈相連的親人

一聲乳娘 兀自熱淚盈眶

苞谷，我對你唱起高亢的情歌

少有人知道 你無比遼闊的善良

從拉丁美洲遠渡重洋而來

苞谷 其實你也是白求恩

為了華夏的溫飽而來

撕裂饑餓的陰霾 繁衍生息

溫暖 狷介 婀娜

我的年輪里刻錄著你的美好

吸風飲露 清清幽幽

春風春雨中我們一起成長

笑不露齒 風姿綽約

你比芭茅更豐滿更碧玉

秀出眾美而不妖

你才是真正的窈窕淑女

在川北 苞谷

我童年的風景

總見你與平實的紅苕并肩作戰

娉娉婷婷 美而自持

在荒蕪的紅丘陵里播種炊煙

嬌花照水 溫香軟玉

總能滋養農人高亢的山歌和愛情

當你丹唇逐笑而開之時

苞谷 我真的好想對你唱起

高亢的情歌

像瓊漿一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