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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8382米
北緯36.48
東經116.01
馬赫數0.63
機外—30℃
速度605/小時
剩余時間1小時30分
上面這些文字和數字,是2014年10月20日,濟南至銀川的飛機起飛30分鐘后,我在八千米的高空,看著飛機客艙里飛行顯示屏上跳來跳去的數字,記錄下來的一些數據。盡管我不明白其中的“馬赫數”表達著什么含義,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把這個數值也寫在了筆記本上。我讓自己毫不猶豫,是因為心里明白,在這架航班上,那個小小的顯示屏上標示出來的一切數據,都是和我們將要平安抵達的地方——寧夏和青海,緊緊相連的一個數值。
飛機從濟南飛往寧夏這天,濟南的天氣美好得讓人陶醉。我的心情也像天氣一樣,掩飾不住的燦爛與雀躍,心里滿滿的,都是對即將被擁抱在懷的那片大地的渴望,仿佛年輕的時候,將去赴與熱戀中的情人相約已久的一個約會,在沒有抵達他身邊之前,你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想象,想象……它給你準備下了多少意想不到的驚喜。所以,一乘上飛機,我就禁不住地,在心里畫出了一塊最安靜最潔凈的角落,把這個日子刻在了上面。這一天,就這樣,因為飛機將要到達的那個目的地,而被我標榜成了,人生里最湛藍最值得收藏的日子中的一天。是的,給予我這些美好愉悅感覺的最重要的因素,僅僅就是因為,在這一天,在我乘坐的航班飛行兩個小時后,我就會從黃河入海流經的最后一個省會城市,飛到靠近它源頭的地方,飛到我一直向往的古西夏王國,飛到我心儀已久的青海湖畔。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仿如漢字的西夏文字,神秘消失的黨項族,賀蘭山巖畫,塔里木盆地,可可西里的藏羚羊,茶卡鹽湖潔白如玉的鹽花,塔爾寺堆繡;沙漠,戈壁,雪山,草原;茫茫戈壁灘上一簇簇的沙棘,雪山上常年不消的白色冰雪,草原上星星一樣的牛群和羊群,都讓我的心里充滿了無限的想像……
我甚至無法回顧,是從哪天開始,又是誰,悄悄地,就把“西北”兩個字裝進了我的心里。我只知道,早在幾年前,我就買了好幾本有關寧夏青海和新疆的圖書,一個人流連在書頁間,默默地瀏覽和巡視著這片遼闊的土地,看著紫羅蘭報春在那里靜靜地開放,報著春光,看著駱駝刺將花外蜜腺泌汁凝成糖粒,看著胡楊林默默地站立在塔里木河流域,直到把它們看得,在心里漸漸地變成了好像故鄉的一部分。
時空是多么不可思議。飛機張著天使一樣的翅膀,在天空中飛行了不過兩個小時,僅僅兩個小時,我們就已經從齊魯大地,飛到了遙遠的西域。從飛機上俯瞰,西部山川的壯美盡收眼底。盡管之前從書本和電視上就已熟悉了西部之美,但是,當從幾千米的高空一點點靠近,親眼目睹到它輪廓鮮明的山川,河流,沙漠和草原時,我的心底還是滾動起了一陣陣熱流。
飛機在一點點地降落。我趴在舷窗上,凝視著早已經在心里熟悉的西北大地。它正伸開熱情的手臂,等待著我的到來。“你好,偉大的絲綢之路!”在飛機落地的一霎那,我聽見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動著,向我們已經到達的第一站,寧夏,以及后面馬上要抵達的青海,默默地問候著。
“塞上秋來風景異”的十月,天氣已經轉涼。但我跟隨山東作家協會組織的采風團一行,踏上神往已久的寧夏與青海大地后,卻是一路激情澎湃。無論是在銀川市與寧夏當地的作家們做交流,還是在寧夏境內領略著西夏王朝絢爛的古代文化遺存,騰格里沙漠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雄渾美境,聽著無邊黃沙中行進的駝隊悠長的駝鈴聲,我心里真的像是回到了久違而熟悉的故鄉那樣,每時每刻都充滿了火一樣的熱情。
我心里的這團火,沒有因為接下去幾天旅途的疲憊減弱下來,反而,在我們到達青海之后,尤其是在到了海拔三千多米、氧氣稀薄的海北州,它竟然燒得更旺盛了,似乎我懷里揣著的,是一個爐火熊熊燃燒的煉鋼爐。
2
《在那遙遠的地方》,是西部歌王王洛賓先生最著名的一首歌,這首歌不僅在國內流行,還被翻譯到了國外,被很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人們廣泛地傳唱。王洛賓在他的這首歌里,描寫了草原上一個美麗得讓人流連忘返的姑娘,而在這首歌描寫的草原之上,在青海湖畔的海北州,我看到了一群讓人同樣流連忘返的山東漢子,他們的共同身份,是“山東省援青工作組”。
我是在看到采風團的行程安排之后,才知道,在青海,在海拔三千多米的海北州,竟然還有這么一群山東人,并且,他們已經在那里工作生活了近兩年的時間。
愛無疆界,用心援青。2013年7月,郇恒賽同志從沂蒙老區山東臨沂市來到高原藏區,他克服諸多環境氣候不適,住得下,豁得出,堅持身入、心入,積極投身海晏經濟社會發展和牧區脫貧致富的實踐。在抓好援青項目建設規定動作的同時,努力促進山東臨沂與海晏兩地的交流合作。目前累計協調幫扶資金230萬元;成功將預算投資6000萬元的海晏縣金灘變電站線路改建列入國家電網青海省公司投資計劃;積極爭取國家林業局全國防沙治沙示范縣資金80萬元、全國沙化土地封禁保護區試驗縣資金1000萬元。協調臨沂企業家為民族小學捐太陽能路燈20盞。
這是2014年9月18日,也就是我們到達海北州采風前的一個月,《青海日報》發布的全省“焦裕祿式扶貧干部”候選人事跡材料。山東省臨沂市派駐的援青工作組組長、海晏縣委副書記郇恒賽,作為海北州唯一一名援青干部,被推薦參評。
巧合的是,我們采風團到達海北州,在海北藏族自治州駐地“山東援青工作組”食堂里吃午飯時,郇恒賽就坐在我的身邊。由于海拔高,沸點低,端上桌的羊肉盡管是用高壓鍋煮出來的,但還是不熟。我比較喜歡吃羊肉,可咬了一口沒咬動,就只好悄悄地放在了面前的盤子里。郇恒賽看見之后,笑著告訴我,他們來到海北州之后,吃到的食物,基本上都是這樣七八分熟的。慢慢地交談起來之后我才知道,他原來是從我老家臨沂市來到青海,來對口支援海北州海晏縣的,是我地地道道的親老鄉。而作為山東眾多支援西部地區建設干部隊伍中的一員,一年多的時間里,郇恒賽這個40歲的山東大漢,已經與海晏縣融為了一體。
海拔三千多米的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縣,位于青海湖的北岸。我們走進海北州“山東援青工作組”,去采訪他們這些援青干部前,連美麗的青海湖都還沒來得急去看。因為在距離山東幾千里的這樣一個遙遠的地方,我們都希望早點看到我們在這里工作的親人。
在海晏縣城三角城鎮西岔村,一個高標號鋼架結構畜棚、寬敞的隔離舍和飼草料棚的養殖小區,正在進行最后的建設。據縣有關部門介紹,進入冬天后,這里周圍的山上基本無草可吃,牧民們便可將散養于附近草場的牛羊集中在這里飼養、育肥,不僅牧民可增加一倍的養殖效益,村集體也可增加收入10多萬元。這個總投資350萬元、水電路設施齊全的農牧業產業化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只是山東省援建項目中的一個。
七年前,放著牛羊長大的藏族婦女李利什吉,舉家搬遷到了位于青海湖邊上的海晏縣達玉日秀村,開始了高原生態養雞的試驗。由于缺乏養殖經驗,她首次引進的500只雞苗,不到3個月就死了300只,心疼得她直掉眼淚。但李利什吉不肯認輸,經過反復摸索,終于找到了高原養雞的路子,并且成立了綠野高原生態雞養殖合作社。為解決外購雞苗因“高原反應”成活率低的問題,山東省援青工作組為她爭取援助資金80萬元,建成了6條全自動仔雞孵化生產線,成為合作社新的增收點。2013年,合作社共出欄生態雞6萬只,總收入700萬元,利潤350萬,參與養殖的牧民達到了300多戶,每戶增收2000多元。李利什吉把援青工作組的同志當成自己的親人。見到山東的客人,她的那分熱情,那種感恩的眼神,都會顯得特別動情。她稱援青組的人為“山東的親人”。“山東的親人”幫助了她,這令她一直心存著感激。援青工作者來驗收孵化基地建設,她特別說,一定要掛個條幅,歡迎山東的親人“蒞臨指導”。
海晏縣是著名的旅游縣,每年七八月份,全國各地的游客都會趕往這里。很多人在欣賞廣袤的金銀灘大草原,純凈神圣的青海湖的同時,卻也會暗生遺憾:藍天白云下的金銀灘大草原,讓縱橫的電網線路割裂了視線。這些電網線還影響了當地建設。援青工作組在取得山東省政府部門的支持后,經過多次協調爭取,終于將金灘變電站線路改建工程列入了國家電網青海公司投資計劃。同樣是在援青工作組的協調努力下,海晏縣還被列入了國家林業局全國防沙治沙示范縣,全國沙化土地封禁保護區試驗縣,沙地柏種質資源保護項目列入了2014年國家扶持計劃,野生動植物保護區建設也得到了國家林業局的認可同意。
3
下面是我從郇恒賽博客中摘錄的兩段文字,是他記錄的他的“援青”工作體會。
——來高原藏區工作已近兩載,我對這個民族的認識也從藏式建筑、藏餐習俗、各類藏飾到寺院唐卡、僧人誦經,進而逐步了解了民族、宗教以及精神信仰之類的問題。這里物質生活極度匱缺,精神領域卻近乎奢侈。藏族同胞全民信仰“藏傳佛教“,他們的生活因此充滿了虔誠的宗教色彩。虔誠的信仰牽引著這個民族堅強勇敢地面對自然界的一切惡劣貧乏。或許是自然太過強大了,在自然面前,他們特別自謙,“低到塵埃里去”,永遠那么心存敬畏,心有美好,心向陽光,心生感恩,直至坦然平和地對待疾病和死亡。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所有塵世的痛苦就一下子變得不值一提。藏民是自由而奔放的,隨性而放縱的,灑脫而自在的,他們既活在當下,又不懼未來。“不念過去,不懼未來,就在當下,繁花盛開”成了他們生活的本初,生命的真實。每一個樸素的藏民,都像草原上遍地盛開的馬蓮花,淡淡的盛開,淡淡的清香,淡淡的落花,淡淡的枯黃,待明年春來,又開得縱情,開得燦爛,開得鋪天蓋地,卻又是那樣寂靜安然,藍天白云下悄無聲息地綻放……
——我到青海湖邊的達玉五谷村,在一戶牧民家里,女主人抱著小孩,眼神單純而干凈,高原紅的臉龐上滿是笑容,她家草場離湖面不足百米,養著幾百只羊,湖區草場不適合養牛。她不懂漢語,卻很用心地聽我講話,眼睛眨都不眨。屋里院外參觀完畢,我沒有發現熱水器之類的東西,也沒有自來水等設施,便問隨行的村書記才太加他們怎么洗澡?“不用洗,基本不洗,也可以到州里洗,都有摩托車。”我一時心情有些沉重,盡管黨和國家對牧民生活高度關注并投入巨資,但同胞們的生活依然艱苦。這么純凈的天地里,這么純凈的草山和牛羊,哪里還用得著洗澡?現代都市人每天都洗澡,卻未必就是干凈的,心靈的純凈才是一個人真正的臉面……
在援青工作組那里,我知道了,為了工作,他們搞起了連節假日都不回家的競賽;我知道了,他們到青海之初,因為語言不通,面臨的最大敵人就是孤獨;因為缺氧,最困難的事情就是休息。我知道了,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工作之外自掏腰包,包助著一名貧困生,包扶著一家貧窮戶,“包養”著一個孤寡老人。同時,我更看到了,援青工作組里的每一個成員,他們在海北州,缺氧但都不缺精神,因為,他們正像郇恒賽給上學路途遠的孩子們配置的MP3里,錄入的一首歌曲里唱的那樣,對于青海這個距離山東遙遠的地方,對于這片遼闊的土地,對于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人民,時時“有愛相隨”。
是的,在援青工作組這樣一群人面前,你內心無法不為他們燃燒起一團烈火;站在青海湖邊,面對蒼穹一樣湛藍的湖水,面對蒼茫的雪山,你無法不讓心靈去沉靜。民謠里說的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是在表達一種感悟與體認。西部山川的七日之行,雖是走馬觀花般行色匆匆,但是,對于心靈的滌蕩,已非萬卷書所能。
到達青海西寧市的第一天,我們入住的是穆斯林大廈。其間正趕上前往麥加朝圣的穆斯林信徒前一日歸來,整個西寧的穆斯林們,都到了西寧東關清真大寺做禮拜,迎接他們。前來做禮拜的人,晚間也都住在了穆斯林大廈里,因此,酒店里便顯得十分擁擠,晚餐后要在大堂的電梯間等幾十分鐘,才能回到房間。在等電梯的間隙里,我站在一邊,看著那些擁擠在一起等電梯的穆斯林們,我突然想到,無論是西寧還是寧夏,這兩個名字中,其實強調的都是一個“寧”字。一個“寧”字,折射出的無疑都是華夏民族世世代代的期望,是民族團結,天下大同,繁榮富強,社會和諧的美好祈愿。
據史書記載,西寧之名來自于漢朝,原名西平,喜歡咬文嚼字的古人,當然是取“西陲平安”之意。而寧夏之名,則來自于元朝滅西夏王國后,在西夏王國的區域內設置了寧夏行省,期望西夏故國安寧。2000多年前,一支一百多人的駝隊行進在河西走廊。這是西漢張騫出使西域的隊伍。雖然歷經13年輾轉后,最終只剩下兩個人回到了長安,但對于西域的地理、物產、以及風俗習慣,卻有了比較詳細的了解,并開辟了后來著名的絲綢之路,促進了漢族和西部邊陲少數民族之間的第一次文化交融。西域的核桃、葡萄、石榴、苜蓿等十幾種植物,逐漸在中原地區栽培;而中原的養蠶和冶鐵技術傳播到西域,同樣也促進了西部地區文明的發展。
是啊,四海升平,天下“西”寧。由于自然條件限制和開發歷史的不同,幅員遼闊的西部地區與東部地區,一直存在著巨大的發展差異。援藏,援疆,援青,無論是政府援助還是民間交流,東部發達地區與西部邊陲的交流,都可以編著出一部厚厚的大書。而一部中華文明史,又何嘗不是一部東西部地區經濟文化交流、共同發展共同繁榮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