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

胡半仙本名胡富貴，只因身懷絕技，詭異莫測，因而得此綽號。

胡富貴原住淮河南岸大張郢，父母以打漁為生。1924年夏季某日，風云突變，天昏地暗，風狂雨疾，濁浪淘天，在淮河里打魚的胡氏夫婦船毀人亡，三歲的胡富貴從此成了孤兒。

就在鄉親們湊錢為胡氏夫婦送殯之日。村頭忽然來了位老者。老者手持拂塵，身著素衣，鶴發童顏，神清氣朗，一派道骨仙風，令人肅然起敬。說來也怪，自父母去世一直就哭鬧不止的胡富貴此時突然安靜下來，他凝視著老者，不言不語，呆若木雞。老者沖眾人抱拳作揖，自稱修道于茅山之巔，云游到此，驚聞胡家慘禍，意欲收富貴為徒。眾人正為小富貴的生計犯愁，見老者有此心意，自是求之不得，當下皆點頭應允。當日，小富貴便跟隨老者而去，從此杳無音訊。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轉眼到了1944年。這年入冬，日本鬼子的魔爪已伸到了蘇北大平原，大張郢村口的小關山上鬼子的炮樓赫然在目。小鬼子常常進村捉雞搶羊，奸淫婦女，無惡不作，可是懾于鬼子的淫威，鄉親們只能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

隆冬時節，天寒地凍。這天下午，村里忽然來了位英俊后生。此人年齡在二十歲上下，儀表堂堂，儒雅脫俗。大伙只覺得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等此人自我介紹之后，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20年前離開此地的胡富貴。胡富貴說，因為兵荒馬亂很難靜心修道，故而回轉故鄉另作打算。由于富貴家的兩間草屋早無蹤跡，鄰居老王便留他暫住家中，從長計議。胡富貴道謝后，便進了王宅。

老王膝下無兒，僅有二女。大閨女已經出嫁，小閨女王巧鳳尚待字閨中。巧鳳年方十八，貌美如花。自從鬼子進了村，王巧鳳便深居簡出，惟恐讓鬼子上眼遭到凌辱。吃晚飯時。老王把一直躲在內屋的巧鳳叫出來陪胡富貴吃飯。相互認識一下。富貴把自己在茅山學藝之事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由于他說得簡單，故而老王一家僅知道他跟師傅學了門叫“竹葉課”的本事，其它事情并不清楚。晚飯后，各自休息。

該著出事。當夜，王宅大門被擂得山響。從聲音上聽出，是漢奸馬六帶著鬼子在敲門。老王明知他們的“夜貓子進宅——善者不來”，但胳膊擰不過大腿。他還是硬著頭皮打開了大門。

山野小隊長帶著馬六及另外兩個日本兵兇神惡煞般闖了進來。山野一把攥住了老王的衣領子，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惡狠狠地說道：你的，花姑娘的，我的咪西咪西。哆哆嗦嗦地老王明知故問道：太、太君，什么花姑娘？我家沒有。沒等山野動手，漢奸馬六這廂已掄起了巴掌，耳輪中就聽見啪地一聲巨響，老王立刻鼻口躥血，跌倒在地。馬六瞪著綠豆小眼扯著公鴨嗓子叫喚道：你這個老東西，家里藏著個黃花大閨女竟然不送給太君享用，找死呀你！說完又重重地踹了老王一腳。原來，昨天自從胡富貴進村，馬六一直在暗中盯梢，他懷疑胡富貴是共產黨游擊隊員。晚上胡富貴在老王家吃飯時，馬六就在窗外偷聽。聽了談話，馬六基本排除了胡富貴是共產黨人的嫌疑，但卻意外地發現了老王家還藏著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這一發現非同小可，他想如果報告給好色的山野小隊長，肯定少不了自己的好處。就這么，他急忙跑到炮樓向鬼子報告，于是山野連夜帶人闖進了王宅。

山野叫兩個日本兵看住老王，自己則和馬六直闖王大娘與巧鳳住的里屋，不一會兒里屋便傳出了女人撕心裂肺般的哭叫聲……

這個時候，早已驚醒的胡富貴已從廂房來到了堂屋。看守老王的鬼子用上了刺刀的大槍沖胡富貴嗚里哇啦一陣咋呼，示意他滾開。血頭血腦的張大爺也擺手讓他走開，生怕他惹火燒身枉送了性命。但是胡富貴并未退卻。只見他兩手合十，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辭，不一會兒，王宅的房梁上、地面上陡然出現無數條形態各異的毒蛇。王大爺及兩個日本兵無不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兩個魂不附體的日本兵脖子上已經纏上了兩條扁擔長大蛇。沒一會兒他倆便眼球突出，倒地而亡。這時，里屋也傳來了鬼哭狼嚎之聲。但那絕對不是女人的聲音。

等老王在胡富貴地攙扶下來到里屋時，房間里已群蛇皆無，一片死寂。山野和馬六已經雙雙倒地，眼球突出，氣絕而亡。胡富貴一邊吩咐衣衫不整的王大娘與巧鳳穿好衣服，一邊不停地安慰他們：“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至此，王家人總算知道胡富貴茅山所學的厲害了。為什么大冷天跑出這么多毒蛇？為什么這些毒蛇專咬壞人？敢情它們都是胡富貴用法術聚來的。

第二天早晨，炮樓里的鬼子見到不遠的路口并排放著四具尸體，到近前一看，發現竟然是昨晚出外“打野”的四個同伴，無不大驚失色。再看這四人均眼球突出，七竅流血，面目猙獰，更是驚恐不已。這四人除了脖子紅腫，身體其它部位并無傷痕，到底是怎么死的？難道是共產黨的游擊隊干的？可是并不太像？正在鬼子疑神疑鬼、伺機報復之際，炮樓里突然出現了無數毒蛇，又有幾個鬼子同樣離奇死去。余下的鬼子嚇得屁滾尿流倉皇逃去，連鋪蓋卷都沒來得及帶走。大張郢從此安寧下來。

胡富貴用異術救了王家、趕走鬼子的消息不脛而走，鄉親們紛紛前來表示感謝。“胡半仙”的綽號從此傳揚開來。

為表感激之情，老王主動提出要把小女巧鳳嫁給胡富貴為妻。胡富貴先是不同意，執意要走，經過老王再三追問，他才說出個中原委。他說，學藝時其師就多次交代過，所學密術輕易不可使用，不能濫傷性命，尤其是人，不管好壞，都是一命，切不可隨便殺生，不然必遭報應。他不想讓大張郢的鄉親及巧鳳受到牽連。故而要走。老王說，那些小鬼子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死一百遍都是活該，你為鄉親們出了口惡氣，如何會受報應？知情的鄉親們也紛紛勸他留下，巧鳳姑娘也用眼淚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他望，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胡富貴心軟了。

就這么，在眾鄉親地幫扶下，胡富貴與巧鳳的親事辦得很是熱鬧。婚后小夫妻恩恩愛愛，和和美美，第二年秋寶貝女兒小玲出世，一家人更是歡樂無比。

胡富貴入贅在王家，平時除了閱讀些經書，其余諸如耕田耙地，逮魚摸蝦等事，他什么都干。偶爾有人要他展示一下他的異術，他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并不應允。由于他態度堅決，大伙也不便強求。一來二去，大伙便不再提這話茬，平時除了稱呼胡富貴為胡半仙，其它方面并不把他當作異人。胡富貴為人極其隨和，與莊鄰們均能相處和睦，漸漸地就把自己融入了大張郢的百姓之中。日子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過著，一晃就是一十八年。

1964年冬季某日，雪后的大張郢像是披上件厚厚的白袍，煞是俊秀。那天，莊鄰馬五的老娘過八十大壽，鄉親們都去喝喜酒。馬五和胡富貴同齡，平日相處得也極投緣，所以這樣的好事自然少不了胡富貴。這么些年了，大伙還從來沒見過胡富貴喝一滴酒，那天由于大伙都很樂呵，于是就有人提議一定叫胡富貴喝幾杯。馬五也跟后促弄，說什么今天你胡半仙要是不喝酒，那就是對兄弟有意見。架不住大伙的激將。胡富貴真地端起酒杯了。俗話說的好：喜酒喜酒，喝得歪歪扭扭。這一喝，還真把胡富貴給喝歪了。

午后，暈暈乎乎的胡富貴和幾個同在馬五家喝壽酒的莊鄰，一起來到村頭的牛房，大伙一邊倚在山墻上曬太陽，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醉醺醺的馬五忽然問胡富貴：胡半仙，都說你跟茅山老道學過一些厲害的鬼把戲，但是除了十幾年前那次殺鬼子的事情，大伙還沒親眼看過你的道道哩。你是不是真有那本事呀？馬五的話立即贏來了其他幾位鄉鄰居的附和之聲。醉眼嚎嚨的胡富貴一見這架勢，急了，他把眼一瞪，粗聲粗氣地答道：怎么著，你們不信？大伙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嗯！馬五說：除非你露一手給大伙瞧瞧。大伙又隨聲附和道：是啊是啊。胡富貴真急了，他說：我今天就露一手讓你們開開眼界。不然你們也不知道什么叫“馬王爺有六只眼”。

這個時候，正巧遠處大路上迎面走來一位大姑娘，由于離得太遠誰也看不清來人的長相。馬五對臉紅脖子粗的胡富貴說：半仙，看見沒有，前面來了位大姑娘，你要是能叫她把衣服脫掉走到咱們面前，咱們就服你，要不然你就是吹大牛。胡富貴很較真地問馬五：要是我能辦到你怎么說？馬五說：要是你能辦到。咱們不但打心眼里服你，而且晚上還請你下館子，大伙說是不是呀？另外幾個人齊聲說是。

好吧，你們就準備請我下館子吧。說完這句話，只見胡富貴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辭，然后沖那女子猛地一聲大喊：脫——他的話音剛落，但見那位姑娘像著了魔一樣，邊走邊寬衣解帶，一件件衣服被她隨手拋棄一旁，頃刻間便脫了個一絲不掛。

再說馬五等人早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冷天的一個姑娘家竟然脫得一絲不掛，這也太離譜了吧？！直到這時，他們才知道胡半仙真是名不虛傳。正在他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默不作聲之際，那位赤身裸體的姑娘已經到了大伙面前。這個時候不知是誰驚呼一聲：哎呀，這不是小玲子嗎？不錯，這位姑娘的確就是胡富貴的寶貝閨女小玲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剛才還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小玲子似乎突然間清醒過來。只聽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捂著臉光著身子往家跑去。胡富貴的酒此時也已醒了。他把腳猛地往地上一跺，只說了句“報應啊”，而后長嘆一聲，便抱頭蹲在地上不再言語。其他人都知趣地相繼走開。

十八歲大姑娘眾目睽睽之下脫了個精光，這種羞辱如何承受？當夜，小玲子就上吊自盡了。而胡富貴也覺得罪孽深重，無顏再見家鄉父老，于是自剜雙目，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訊，一去不返。大張郢的老人們至今仍對他念念不忘，每每說起胡半仙，均說他是好人，要不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