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永遠是我們的天

今年是父親100歲誕辰之年，為了表達對父親的懷念和敬仰，在清明之前、父親的生日和忌日之后，我們兄弟五人肩負著老母親的囑托，攜妻帶子，來到父親的安息之地，肅穆仰對父親的英靈進行了簡約而真誠、厚重而樸實的祭奠。為此，我特地吟作和書寫了一副對聯，掛在父親的墓前，以表達我們兄弟對父親的感念和追思。上聯是：百年謀道鋳青史；下聯是：千秋揚善惠后人。

父親離開我們已有十個年頭了，但是在這些年里，我們兄弟五人，不論是誰，只要一站到父親的墓前，都會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都會有一種昂揚向上的勁頭，都會有一種難以敘說的追思，都會油然生出一腔難以抑制的豪情。父親雖已離去，他的音容笑貌卻時時出現在我們面前，告誡著我們一定要謹慎做人，激勵著我們一定不能枉然做人。

在我們的記憶中，父親是一個對事業非常執著、工作非常認真、處事非常嚴謹、待人非常熱忱、對子女非常嚴格、對家庭、個人非常講原則的人。在一些涉及黨和群眾利益的問題上，不管是上級領導還是親朋故舊，從不搞無原則的屈從和通融，有時甚至到了不講情面的地步，以致多次影響到他的仕途和升遷。但是，對于這些身外之物，他從不放在心上，更沒有像一些小男人那樣斤斤計較、怨天尤人、自哀自嘆，因為對祖國的愛，對事業的愛，對黨和人民的愛，對家庭、親人、子女和朋友的愛。這些大愛始終支持著他堅定不移地行走在正義、剛強的人生正道上，并且用對黨和人民問心無愧的言行書寫著自己大寫的人生。

父親名叫齊林山，出生在100年前的上世紀初。二十歲時，他從省立濟南鄉村師范學校畢業，回家鄉做了一名小學教師。然而穩定的日子沒過幾天，父親就面臨著人生的又一次重大抉擇。

“九一八，”東北淪陷后，華北隨之告急，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父親懷著一顆不甘屈辱的民族正義之心，找到了當時在北方尚處于秘密狀態、堅決主張抗日的共產黨，在魯北特支的指導下，父親以自己在當地的威望和影響力，聯合周邊小學，成立起長青四區小學教師學生抗日聯合會，后又發展成為長（青）、齊（河）、禹（城）小學教師學生抗日聯合會，積極宣傳抗日。

“七七”事變后，日本法西斯開始了全面侵華戰爭。為了堅決抗日，各地民眾面對國民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在共產黨的領導下，紛紛揭竿而起，發動抗日起義。父親所在的國民黨齊河縣政府，不僅不抵抗，還千方百計地壓制民眾的抗日熱情，甚至要秘密將父親關押殺害掉。得到這一消息后，黨組織作了認真研究，認為只單純地宣傳抗日已經適應不了國土日漸淪喪的嚴峻形勢，必須盡快組織武裝，進行堅決抗日。

根據黨組織的安排，父親又一次利用自己在當地群眾中的威望，成功地說服當地眾多的紅槍會參加抗日活動，并被十三個紅槍會共同推舉為總團長。為了迅速建立真正屬于人民的抗日武裝，父親毅然賣掉家中的二十畝田，從國民黨部隊的潰兵手中買了一支短槍和二十支長槍，以“教聯會”的教師和學生為骨干，以紅槍會為基礎，積極招收十里八鄉不愿做亡國奴的青壯年農民，迅速組成了一支上千人之眾、擁有六百多條槍的抗日武裝。

為躲避日本人，被迫遷到齊河縣潘店鄉的縣政府。對于這支武裝，縣政府的一些人視之若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1937年9月的一天，縣長李XX突然讓警察局長找到父親，說：“縣長請他到縣里共議抗日大計。”對于這個突如其來的邀請，父親認為這必是一個陷阱，無論如何不能赴約。后來縣里內線傳回的消息證明了父親的判斷。那個縣長看此計不行，便要對父親實行暗中抓捕。但是在民眾的保護下，他們的陰謀始終未能得逞。

1937年10月，韓復渠對日寇一槍不發，丟棄了濟南。濟南乃至黃河以北的地區，頓時淪陷在日寇鐵蹄之下。面對嚴峻的形勢，父親（已加入“抗日民主先鋒隊”）與共產黨員吳夢觀、王新民決定，立刻舉行武裝起義，推翻鎮壓人民、反對抗戰的反動縣政府，打響魯北抗日第一槍。在廣大民眾的支持參與下，起義很快獲得成功。不僅一舉推翻了鎮壓抗日的反動縣政府，還成立起由共產黨控制的新一屆抗日縣政府。

為了取得起義的合法性，根據黨的指示，父親等人帶著當地民眾的請愿書，趕到聊城，向著名抗戰將領、時任國民黨聊城地區專員兼保安司令的范筑先將軍作了匯報。范筑先將軍在共產黨員張郁光、姚弟紅（在聊城保衛戰中與范筑先一同殉國）的陪同下接見了父親等人。范筑先看到父親如此年輕強健、英氣逼人，且談吐自如、見識超人，十分高興，立即明確表態，支持父親的義舉，并將父親領導的起義武裝正式命名為“長齊禹抗日民主自衛團”，任命父親為上校團長（這次起義，后來被定為抗戰初期我黨領導的“魯北農民抗日武裝暴動”，在山東省志和山東省情上都有記載）。

起義成功后，抗日活動在長、齊、禹邊區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父親遂改名“齊禹”，從此享譽魯北大地。為了加強對起義部隊的領導，1937年底，黨組織從濟南派來共產黨員吳墾夫（后改名吳克）任團政治部主任，使這支農民起義軍正式成為黨領導的人民武裝。

1938年初夏的一天，一隊國民黨馬隊來到父親的駐地，說沈主席（國民黨山東省主席沈鴻烈）聽說這里的抗日活動搞得很好，請父親去談一談。父親知道那個被推翻的齊河縣長早已跑到沈鴻烈那里告了狀，知道這是一個陰謀，沒有答應。那個軍官看軟的不行，就想來硬的，殊不知，不等他們動手，他帶去的幾十個人，已被全部捉于馬下。為了不給國民黨頑固派留下口實，父親只是把他們的子彈留下后，把人放了回去。

1938年夏天，肖華帶領八路軍東進抗日挺進縱隊來到魯北，進一步壯大了魯北地區的抗日力量。隨后父親的自衛團正式編為挺進縱隊平原支隊獨立團，父親任團長，吳墾夫為政治部主任。隨著部隊的不斷擴大，父親的抗日活動也影響到濟南黃河以北的西北部廣大地區，對日寇造成很大威脅。

農歷八月十五，日寇從濟南和聊城分別調來二百多輛汽車的鬼子和一部分偽軍，對父親的根據地進行掃蕩。面對敵強我弱的態勢，父親利用地理熟的優勢，帶領隊伍及時轉移，使這支初建部隊得以保全。鬼子沒有抓到父親和他的部隊，便在漢奸的引領下，對父親的村子燒殺搶掠，進行報復。鬼子走后，村民們把父親家僅剩的五間房子從火海中救了下來。父親回到家中，看到這個情景，不由分說，一把火就把這五間房子燒掉了，然后把我奶奶送到已嫁到潘店的我大姑家，然后帶著我二叔、三叔兄弟三人徹底走上了職業抗戰的革命道路。父親自毀家舉義后，再也沒有回過村子，直到解放，為了接奶奶出來居住，才回到了家鄉。

1939年，鬼子、漢奸的掃蕩越來越頻繁，為了保存有生力量，根據黨組織的指示，除留下少數隊伍堅持敵后斗爭外，大部隊全部轉移集中到長青的大峰山地區進行整訓。當時父親是要帶隊伍走的，但是他看到殘酷的斗爭形勢，擔心部隊走后，這里很快會變成敵占區，成為抗戰真空，同時，他又感到留下誰都難以勝任，就主動向組織要求，帶著一個特務連和三個警衛員，留在當地，開始了艱苦卓絕的敵后游擊戰，從此后一個讓鬼子、漢奸聞之喪膽的神奇人物，便成了所有鬼子、漢奸揮之不去的噩夢。

為了抓住父親，鬼子從濟南特高課派來一個叫平井隊長的老鬼子，專門負責抓捕父親。他盡管把父親的腳印都拓了下來，但是在廣大群眾的掩護下，他就是掌握不了父親的具體資料。說父親是文人吧，可是他不僅有一身好功夫，還能雙手打槍，且彈不虛發；說他是個老萬（土匪）吧，可是他不僅寫得一手好文章，還寫得一手堪稱字帖級的好毛筆字。

鬼子、漢奸拼命想抓住父親，但是不論費盡什么心思，始終連父親的絲毫蹤影都摸不到。不管形勢和環境多么惡劣，父親誅殺鬼子和漢奸的功課一天也沒有停歇。經常是鬼子出城掃蕩，他們從東門出，父親帶著人從西門入。他們忙活一天找不到父親，父親卻在據點里把他們留守的人殺的殺，訓的訓，等到他們的大部隊回來了，父親又轉移了。

有一次，父親裝扮成牲口經紀人進據點后，正趕上幾個鬼子和漢奸拖著一個中國婦女向據點走，父親從后邊跟上去，稍作分工后，便順手從身上的褡褳中摸出秤砣，一下就砸進鬼子的頭中，隨后在那鬼子身上放上一紙判決書，順利地撤出城外。有一次，我妻子問父親：“您殺鬼子怕不怕？”父親說：“這有什么怕的？就當是殺一只雞。”盡管父親說的如此輕松，但是他在那時的處境實在是險象環生。

當年大部隊撤離大峰山后，父親手中的一個特務連也很快打光了，身邊只剩下二叔和白X、宋XX、劉X以及人稱兔子閻王的孟XX，還有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小警衛員高X。后來，父親又把二叔和白X派給了已成光桿縣長的孫XX。在一次遭遇戰中高X不幸犧牲。劉X雖然能打，但是身上毛病較多，經常私自出去干些違反紀律的事情，后來竟墮落到為了一個女人要出賣父親。得知這一消息后，父親及時進行了果斷處置，才化險為夷。黃河北岸的形勢惡劣，難以安身，父親經常睡在野地里，怕牽連群眾，直到深夜才敢摸到村子里找老百姓要點吃的。實在躲不下去了，父親就白天游水到黃河南岸，晚上再游回北岸殺鬼子，除漢奸，做群眾工作。

有一次，父親潛到一個村子做群眾工作，不料被漢奸發現告密。很快就來了一百多人的鬼子和偽軍，把村子團團圍了起來。后來父親給我們說，他從不住村邊孤立的房子，也不住村中間的房子，只住那些有后門、后院，且在村邊相對獨立的房子。因為這樣牽扯群眾少，又利于觀察環境，好打好撤。這次父親就被困在村頭的這樣一間房子里。聽到鬼子進村的消息，父親沒有盲目向外沖，而是對周邊的環境做了周密的觀察和分析，盡管房前的鬼子、漢奸吆喝的急，槍打得緊，但這不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危險的是房后、院外那個水塘對面的小樹林。盡管如此，父親還是決定從后院突出去。他先在前門把敵人的火力吸引過來，然后潛出后院，將一個板凳扔入水塘，接著向對面樹林連打數槍，樹林中立即槍聲大作，房前房后瞬間形成對射。趁著這個當口，父親從西側翻到另一個家院子，然后借著夜色的掩護，跑向村外。突然間，父親看到一道刀光一閃而過，定神一看，原來是一個鬼子隱蔽在村外的一個土坎下，正準備打開煙袋子抽煙。也可能是這個鬼子認為房子里的土八路跑不掉了，也是父親冥冥中有上天保佑。父親悄悄地轉過去打死了這個鬼子，然后拿起他的長槍，并用煙袋子裝上子彈盒中的子彈，朝著已發現父親、快速圍追過來的敵人邊打邊退地脫離了險境。我們問父親為什么不趕緊跑，還要拿上這么累贅的三八大蓋。父親說：“你們不懂，短槍只能打近戰，一到野外就不管用了，還是長槍管事。不管你跑多遠，只要順上槍就沒個跑。”事實上正是這支長槍才使父親真正地化險為夷，盡管這樣，父親還是被追得吐了一口血，到老落下了一個肺氣腫的毛病。那個曾陪伴父親半生的救命煙袋子，還有一個日本軍毯和打死一名日軍大隊長后繳獲的鯊魚皮鑲殼的純黃銅望遠鏡，竟在”文革”中被抄家遺失了。

父親打鬼子的傳奇故事，不僅使鬼子、漢奸懼怕萬分，也長了中國人的志氣。這次遇險，使父親名聲大振。鬼子、漢奸一聽到父親的名字就懼怕不已，敵占區的群眾卻從此感到有了主心骨。有些行走農村集市的說書藝人還把父親殺鬼子的事跡編成書說，甚至把父親神話成會奇門遁甲，能算人死活；腳上長一撮紅毛，會飛檐走壁等等，雖然這些都是無稽之談，但是卻形象地說明了人民對父親殺鬼子、誅漢奸事跡的稱頌和推崇。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平原游擊隊》《鐵道游擊隊》等老電影重新上映，《大刀記》也在電臺熱播。我們兄弟都對李向陽、劉洪、梁永生等抗日英雄崇拜得不得了。有一天，父親的老戰友、時任徐州副市長后任人大主任的李叔叔來看父親，見到幾個弟弟學著李向陽打鬼子，便笑著說：“這些算什么，真打鬼子的英雄是你父親，他不僅雙手打槍打得準，而且每次殺鬼子漢奸，都要先貼出告示，說哪一天殺就那一天殺，從來錯不了。”我們問父親個中原因時，父親說：“這很簡單，敵中有我呀。”這件事說起來簡單，但是也從中看到了父親對敵斗爭的高超藝術性和堅持原則、執行政策的高度自覺性。

父親曾告訴我們說：“當時盡管環境惡劣，但是殺什么人，怎么殺人，殺多少人，還是有差別的。”就是因為這種差別，使父親在黃河南岸和北岸得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綽號。北岸的鬼子、漢奸稱父親是“齊宰把子”，南岸的卻稱父親為“齊大善人”。這是怎么回事呢？原來北岸，不僅鬼子兇惡，漢奸更是為虎作倀，不堅決斗爭，就無法發動群眾，更難以打開局面，所以除了殺鬼子外，對一些鐵桿漢奸也毫不留情。而南岸由于瀕臨山區，比較偏僻落后，鬼子力量相對薄弱，為了穩定人心，父親認為必須區別對待，他常說“早殺殺一個，晚殺殺一窩”，因為有些人想當漢奸，必然死心塌地，為了討得日本鬼子的賞識，就會拉起一批人，昧著良心把壞事做絕。所以一旦發現這樣的人，就要堅決鎮壓，否則一旦讓他形成氣候，就不是殺一個人能解決問題的了。但是，對那些被脅迫當了漢奸的，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一般采取了相對寬大的做法。特別是對那些在惡劣環境高壓下發生動搖的人，父親更是把工作做的前面，先給他們談話，曉以利害，然后再派給他們任務，或讓他們打入據點，或在村里擔任維持會長，或干一些偽差事，需要的時候就啟動他們，所以當年父親殺鬼子、誅漢奸，說殺就殺的秘密就在這些人身上。否則一旦讓這些人當了鐵桿漢奸，不但作惡大，牽扯的人也多，到那時候就要殺很多人，就可能失去很多家庭和鄉民對八路軍的信任，甚至還會結下無法排解的仇恨。正是父親正確而靈活地執行了黨的抗戰政策，從而使他很快打開了局面，從此名揚黃河之齊河、平陰、東阿河段的南北兩岸。

抗戰勝利后，隨著解放戰爭的節節勝利，盤踞在山東境內的國民黨軍隊逐步被消滅，許多曾經殘害人民的反動分子也紛紛落入法網。在泰西地區曾以兇殘著名的土匪、漢奸劉緒安潰逃過程中被抓鋪歸案。這個劉緒安是老牌土匪出身，抗戰后即投靠日本人當上偽軍警備司令，為虎作倀地做盡了惡事。抗戰勝利后又轉投國民黨，被委任為保安旅長，繼續與人民為敵。抓到劉緒安后，為了平息民憤，黨和政府決定召開萬人大會進行公審。父親擔任了公審大會的主持人。當父親講話時，被押在臺上的劉緒安低頭側眼地不住看父親，父親問他有什么要說的，劉緒安說：“你就是齊禹？”父親點了下頭，說：“我就是你們高價懸賞要捉的齊禹。”劉緒安嘆了口氣說：“我總算看到你了。這么多年，你沒死在我手里，今天我死在你手里，一點也不虧。”

“文革”期間，父親在牛棚里接受批判，許多單位來搞外調，讓父親證明那些曾干過偽事的人的歷史問題，父親雖自身難保，但是他仍非常認真地為每一個人寫出證明，使他們得以安全地度過那個年代。后來許多人登門致謝，父親都淡然地說：“既然這是歷史，我就不能昧著良心說話。”

父親是一位抗御外寇的真英雄，他的事跡讓許多與他同時代的人，一談起他都不僅贊佩有加，肅然起敬。據一些叔叔講，寫《鐵道游擊隊》的大作家劉知俠聽說到父親的事跡后，曾聯系父親，要以他的故事為原型，寫一部在平原地區抗日的小說，但是被父親謙遜地謝絕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隨父親起義的兩個老戰友來看父親，他們都是教聯會的成員，起義后一個擔任教導員，一個任指導員，這次分別從國防科工委副主任和西北某基地司令的職位上退下來。到家后，他們看到父親住的房子雖說是三間房，但是加起來不足六十平方。又聽說父親現在只是山東省監獄的副政委時，都不禁感慨萬分，以致流下眼淚。吃飯時，他們對我們兄弟說說：“你父親是一個對革命有大功的人，他是我們參加革命的領路人，如果沒有他，就沒有我們的今天。你們一定要好好地孝敬父母啊！”到了晚上，他們堅決不肯隨濟南軍區派來的車回軍區招待所住，而是與母親商量，讓他們單獨和父親住上一個晚上，一方面敘一敘離別之情，一方面讓他們認認真真地伺候一下老團長。看到他們老戰友多年未見卻血濃于水的情意，我們也不禁為父親的歷史震撼了。

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革命歷程中，父親始終把自己當成黨和人民需要的一塊磚，不論讓他執行什么任務，從事什么工作，擔任什么職位，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從沒有吐過一句怨言，發過一次牢騷。自參加革命以來，父親一直就戰斗在與侵略者、反動派和犯罪者作斗爭的第一線。不論干什么工作，他都做得風生水起，卓有成效。解放戰爭中，父親又拉起一個團的隊伍來，當他根據上級指示與大部隊會合時，部隊走到曲阜他又被留了下來。濟南戰役中，他擔任西線戰勤指揮部辦公室主任，打完濟南后，因一起龐大的特務案件難以偵破，組織上便把他從地委調到公安處，主持破案。建國后，他已經到了肥城縣長的任上，組織上又因工作需要，把他調到勞改單位當了一名科長。

對于這些看似以工作需要為名、其實隱含著很大貓膩的事情，我們從沒有聽父親說過一句不滿的話，更沒有對我們兄弟說過對哪個人不滿。后來我們長大成人并也擔任一定職務后，見的人多了，聽到的事情也多了，才知道父親的這些“奇遇”，大都是因堅持原則，敢于向上級提出善意意見，才在“組織需要”的名義下，把官做的越來越小。有時我們兄弟為父親鳴個不平，父親就會說：“當年就是抱著誓死不做亡國奴的想法走上革命道路的，誰也沒想到能活到今天，想一想那些烈士，一定要知足啊。”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父親剛被釋放不久，竟然因向上級提出不同意見，又受到了一次不公正待遇，一下竟被剝奪了工作的權利，被迫在家賦閑，后來在時任省人大主任的老戰友過問下，才重獲工作機會。盡管他擔任了副職，但是仍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精神狀態，全身心地投入到對犯罪者監管改造工作之中。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隨著黨的工作著重點的轉移，我國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因干部體制改革的需要，父親恢復工作后沒干幾天，就與所的老同志一起光榮地離休了。離休后，他始終沒有忘記一個共產黨員的職責，經常為青年警察做傳統報告，幫助黨委做離退休人員的思想工作。臨到生命的尾聲，他還不忘囑咐我們兄弟：他走后，一定不要發訃告，不要設靈堂，不要擺花圈，不要收人家送的錢。盡管我們嚴格按照父親的遺囑一絲不茍地做了，但是父親的離世，還是讓許多敬佩他為人的人聞訊趕來為他送上了最后一程。

父親雖然離世了，但他對人生的追求，對生死的淡然，讓所有知情的人為之肅然起敬。父親過世后，他所在的單位，不論是工職人員還是家屬去世后，沒有一個再在院子里擺花圈的。很多人都說：這是齊老爺子留下的好規矩啊！

有人說，一個人能一生潔身自好，就是好人；一個人一生能把家庭子女管好，就是能人；一個人能影響好周圍的人，就是圣人。我不想說父親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但是我始終知道是他賦予了我們生命，是他教會了我們怎樣做人，是他指引著我們走向正確的人生，無論什么時候他都是我們最敬仰的父親，始終是我們兄弟頭上那一片潔凈無垠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