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真名張克良,煤礦工人,業余時間創作,在《詩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綠風》、《北方作家》、《雜文選刊》、《陽光》、《中國煤炭文藝》、《青年月刊》、《安徽文學》、《美國新大陸詩刊》、《西部作家》等發表小說、散文、詩歌若干。詩歌入選多個年度選本,組詩《煤雕》容獲中國作家協會及中國煤礦文聯聯合頒發的第五屆全國煤炭文學“烏金獎”。系安徽省作協會員、安徽散文協會會員。
地心的浪漫
煤層松軟一些,瓦斯的含量就會大一點
如此多的亙古動植物靈魂,爭先恐后地往外涌
肯定會攜帶一些其他的東西
比如說煤塵、比如說焦灼、比如說岔怒
沒有誰的靈魂可以幫助呼吸
在地心狹小的巷道里勞作
我們只感到被一種滄桑和悲愴壓低海拔
當動植物們的靈魂多一片在體內悸動之時
我們就會脫去一層外衣
沒過多久,男人們的身上僅剩下一片樹葉
“我是否需要撿起一根雜木棒,
去抵擋煤體內猝醒的虎豹。
我是否需要撿起一塊石灰巖,
去敲打炭堆內迸出的堅果?!蓖9さ臅r候
一個詩人的浪漫就以一朵桃花的卓約身態
就在這烏黑,蠻荒的礦洞內通紅地膨脹開
最亮的光明
煤塊體內黑暗的器官一定是由
最亮的光明所構成,不信你用思想將它點燃
它是閃電的嬰兒,月亮的根須
深邃時空海底里道德的準繩
地球童年悲劇與謊言的青澀結晶
在采煤時必須默默無聲
拉緊身體的弦,射出勞動的箭
頭顱內的海嘯,心房內的金礦
被高高掄起的鐵鎬,劃出遠海的光
黑暗中的織女星驀地一現,煤流滾滾
地心的疼痛喊出來,就是暴怒的雷管
寂靜內心的大海需要被倒空,凝固的孤獨和
峭立的隱忍。一群群半裸的莽漢撕扯地心的黑暗
做長袍、做短褂、做糊口的黑米白面
炮煙
要放炮了,我用毛巾圍住口鼻
用疲憊遮住雙眼,倒在松軟的煤堆上
轟隆隆幾聲巨響傳出,烏黑的煤堆
這些亙古森林的遺腹子,旋地坍塌
一陣玉帶似的白煙彌漫起。它是炸藥的手指
不經意間勾勒出的一艘緩慢的鐵船
在大地的血管里緩緩開動
經過我身邊時它拐了一個彎,掉頭向上
緩慢的地心歲月在我身邊拐了一個彎
掉頭向上
煤火
正在井下干活
黑暗的巨手忽地一翻,頂板上就落下
一大堆煤,將他緊緊擁抱
當人們扒出他時,他已變成了煤
煤也變成了他
二者實在難以區別,人們吃力地
將他和一堆煤分開,抬上了地面
在火爐中焚化時,他的軀體釋放出了
只有精煤燃燒時才產生的熊熊烈火
與此同時,那堆煤在爐膛內
燃燒出的火苗仍然是一個男人
彎腰刨煤時的形象與身態
噓!輕點聲
幾塊人形的大炭,靠在黃昏的墻角
打開肌膚表面遍布的雷達
捕捉冬天陽光溫暖的信息,一滴一滴地
擠出體內滯留的寒冷與黑暗
“那么白的墻平,那樣黑的人體?!?/p>
幾位清潔工嘀咕著,垂下眼簾里發育豐滿的冰川
用比黃昏還暗淡的表情
打掃著井口寬敞工業廣場里的喧囂
仿佛這幾塊沾滿煤灰的身軀,就是
點開了黑夜下載軟件的無線鼠標
……噓!輕點聲,不要驚嚇他們體內
剛剛糾集起的新春暖意,不要驚散他們口中
剛剛升起的、青煙做的幸福
不要驚動那高聳的井架
它正伸長臂膀,徑直地握住著自由替換的天象
要讓那仍有些許暖意的夕光
多從這幾個光熱貧瘠的軀體內
兌換出一些沉重和疲憊
浪漫的代價
炸藥響過以后
整片峭立的煤壁 快速地跌倒
一條柔軟的黑綢緞,在地心深處扯出老遠
多像少女柔軟的長發 迎風飄散
多像十九世紀的老火車開過時
拉出的長長濃煙,為了對得起這種烏黑和柔軟
我只想扔了采煤的物件躺在上面
睡上一會,在夢里我把手探向一朵
開在煤體和臆想中的黃花
它對我這樣說:你個老家伙已經有老婆了
還想犯重婚罪嗎
在夢外我老老實實地
到查崗的班長面前認錯。他對我這樣說:
你小子已經有一次違反勞動紀律了
再來一次扣除整月工資
處女煤
我把地心深處的一塊
未經開采的煤,叫處女煤
如今這塊煤就用處女幽深
含蓄的黑眼球盯緊了我:它在這
光陰的背面,埋伏的那么深
像大地骨頭中隱藏的病根
現在我必須把它采出,必須以一個男人的力量
去開墾這塊處女的煤,拿起手鎬
用力刨下我要讓它從巖層不懷好意的
擁抱中脫落……
一個恪守閨道一億年的處女
待嫁的心情當然是迫切的
那就把它抬上地面,嫁給火吧
冬天的曠野上
從一場婚禮中蔓延出的
這片燎原的煤火
呼地一聲就把太陽給燒沒了
詩觀:呈現、悲憫、滄桑、厚重 、憂患,深度敘述,草根性寫作,原生態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