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琪琪格 蒙古族,遼寧朝陽人,現居北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大型女性詩歌叢刊《詩歌風賞》主編,中國詩歌學會《詩志》編輯。參加詩刊社第22屆“青春詩會”,詩集《在時光的鱗片上》入選中國作家協會“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獲得冰心兒童文學獎、遼寧文學獎等多種獎項。
雪夜
終于降下來了 這潔白
落在干渴皸裂的一顆心上 落寞處 那些荒涼
被一條碩大無邊的棉被覆蓋 而它還在繼續加厚
溫暖在加厚 延展著柔軟
延展著茫無跡崖 這清涼 它的甘冽
是上蒼深情的眷顧
一切都靜下來了 吵鬧 叫囂 虛掩的猙獰
一張一張的畫皮 那些戲劇 紛擾的人群
漸漸收場 潔白鋪天蓋地 潔白鋪天蓋地
潔白鋪天蓋地——
多少美好在悄悄發芽 那些輕軟的呼吸
來到耳邊 那些毛茸茸的小手 伸展著嫩綠
我想停留在雪中 成為萬千雪花中的一枚
蝴蝶一樣 旋轉飛舞
我是多么迷戀 寂靜的旋律
我已落入其中——融化 靜無聲息
高山流水
一再說到蒼涼 閃爍的淚花 來自冰凝的霜
我深得自然的道理 他給予的慢慢都會取走
春天已遠 秋天漸深
越走越孤獨 淡定從容 是用風華來交換
一邊走一邊看風光 我已不在其中
那些必要經歷的,每個人都躲不過
我深得自然的道理了么
一株巨大的老槐樹獻出的品酌
與風華正茂相遇 還是被盛開所裹挾
盛開 是一條激蕩的河流
催動兩岸的風 一輪月兒升起
低伏于月華皎皎 低伏于花開
可以彈湊一曲了 春江花月夜 或高山流水
它們在我的生命中 放置太久
暗啞的弦 重新獲得
光芒 塵年積壓的灰已被輕柔拂去
水亮軟化一顆冷卻的心
淚水涌出的一刻 是無限的蒼涼
我用上凋零 用上殘缺 用上無法圓滿
用上修煉半生得來的沉靜
此生綿綿無絕期的祝福
雨一樣飄落
一定會到冷 秋的寒涼 蕭瑟的樹葉
在風中旋轉 那一湖的荷 從碧綠的少華
到殘荷低垂 我小心地收藏
冬日已深 那些走過的路 看過的花 花中的暖陽
飛舞的蝴蝶 它們都在 還有那些笑顏 俏皮與溫存
在遠去的時光中 總有一天 不再灼傷我的眼眸
時光所給予的 我們都要學著接受 那場潔白得繽紛的
槐花 香透肌骨到靈魂的時候
正雨一樣飄落
父親的生日
父親忍住了淚水。隨著小弟的兒子,
父親五歲的小孫子鈺然
在電話的那邊響脆脆的:“爺爺生日快樂”,
那迅疾漲起的潮水,被父親咽了回去
父親的嘴角顫抖,擰緊的眉頭,揪住了我的心
我的疼痛,不能言喻的酸楚
淚水在猛然涌出的一刻,同父親一起咽住
生活還要繼續——
為了活著的人 為了更多的親人
我們還是要微笑。
現在,父親在我、先生與女兒的喊聲中
微笑著,對著跳動的燭火閉上眼睛 ——
看著歲月在父親頭上灑落的霜雪
我也微微閉上雙眼,把再次涌出的淚水阻擋
父親曾勸慰我說:老天爺摁到了脖子上,就得挺??!
挺住——現在,我們暫且忘掉悲傷,
暫且不想母親 不想小弟
在生離死別與突然交集而來的不幸中
這世界的滄桑、荒蕪,我們經歷
此時,我們開始種植新一輪的希望
而我知道 眼前的這位74歲的老人
他許下的愿是多么樸素 又是多么令人寒酸
不忍碰觸:
“我如果再活12年,那時小鈺然就18歲了。
他已成人?!?/p>
新年之始
日子走得遲鈍 恍惚
兩朵鵝黃吐蕊的水仙 翻過舊年歷
它們飛翔的羽翼是多么潔白 冬日的綻放
恬淡 靜美
靠近它們的簡單明朗 放下沉年累月堆積的負荷
那些尖銳的撕裂 俗世的煙塵與壁壘
不堪回首的 不忍提及的 都要過去
靠近它們就是為了找回自己
我是多么迅疾地打開窗帷
在新年之始第一天的清晨 那輪噴薄的紅日
光芒瀑布般傾瀉而入——
端移一盆 又一盆水仙
放在床上 然后放下自己 和它們一起曬太陽
雨中的紅樹林
寧靜 安然若虛 天堂的聲音
落入海面 落入遼闊蒼茫 落入心的水域
漸起微瀾 那些輕輕的蕩漾 浮出軟綠
帶來珊瑚的歌聲 海藻的歌聲 海的女兒的歌聲
收斂了翅膀 靜立在樹尖上的白鷺 也在側耳傾聽
偶然飛起 又落下
天街小雨 在紅木棧道上 遠眺近望
水亮的呼吸 不染一點塵埃
紅樹林在我們轉身的一瞬 又長高了一節
它們浮出水面 柔美裊娜 曼妙舞蹈
接天連碧 映著水面的倒影
水流找到各自的渠道 迅疾撤退 那些你追我趕
浩浩蕩蕩 也是涓涓細流 它們把呈現讓給
紅樹林 讓給海貝龐大的家族
漁人慢慢走向深處
肩膀上的爬犁 腰側的小簍 與藍色的上衣
成為一個點 在遠去中加深了虛無
小凌河
水流漫過石子 微瀾輕漾
帶走永不回頭的時光
生命就是 一瞬一瞬地被取走
也是一瞬一瞬地聚斂 水蝕 風侵
——塑造出日月山河 千年的姿容
用了二十年的 茫然 向往 掙扎
狹路相逢的羞辱 那些忍住的痛 一再低下的頭
努力尋求的從容與淡漠 哦 大寧靜 大安詳
原來一直都在這里
在綠草中休憩 或在水中戲游的鴨子
是多么潔白 多么閑適 那些水中的草
或纖細或豐盈 都把自己交給了流水
靜靜的 清清的小凌河啊 你養育了兩岸
青山如黛 蓊郁成嵐 你賜予我生命的另一半
從青春到中年 還要相伴到老 我冰雪聰明的女兒
也是順著你的血脈而來的 你所給予的
二十年后的今天 在靜靜地思索
詩觀:俯身生活積聚能量,于平靜中展示沖突。 好的詩歌是從骨頭里敲出的髓,在靈魂中提出的神,是與萬物的觀照,而后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