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康的詩

馬曉康，生于1992年，祖籍山東東平，著名詩人馬啟代的兒子，現居墨爾本。讀書，寫作，兼做翻譯。在《山東文學》、《山東詩人》、《天津詩人》、《當代小說》、《新世界詩刊》、《漢詩讀本》、《泰山詩人》等發表過作品，入選過2013年“中國90后詩人詩歌大展”、《新世紀好詩選》、《山東詩典》等。

馬曉康的詩

■馬曉康

山太慢，來不及喊疼

山頭被整個削去

露出它滄桑的脊梁

兒時的記憶也隨著被削去

方便面里的水滸傳

石頭縫里的蝎子

甚至是路燈下的蚱蜢

山太慢，來不及喊疼

這一刀竟割了你十年

何以面對這滄海桑田

只剩下幾戶老人

守著最后的一點皮肉

山太慢，來不及喊疼

這一哭竟用了十年

綠油油的毛發被啃食光了

是一些金屬的爬蟲

年輕人給它們帶的路

到他們初生的山頭

山太慢，來不及喊疼

這一怒不知要用多少年。

紙片人

風會不會吹倒他們

或是一摔就會骨折

也許只需一個不牢固的相框

醫生們給出的判斷

是過度減肥

是心理扭曲

拒絕進食，拒絕交流

如果紙片人身上可以記錄文字

那么

那些厚厚脂肪掩蓋的下面

是不是寫滿了骯臟

泰山

想去拜一拜泰山的神仙

都說神仙住在玉皇頂上

我買了拐杖，登山裝和水

他們說，拜神仙

要誠心誠意地

一步一步地

登上玉皇頂

只登到中天門

一輛救護車的聲音驚醒了我

祖輩們

費了好大的勁

在山上蓋了神廟

神仙卻不曾下來

是否這條路太遠

遠的神仙自己都不走了

我等凡人為何還苦苦追尋？

野草之歌

野草，野草

吹不飛卷不走的是欲望

生命是短暫地膚淺在地表

野草，野草

抱成團擰成繩的是力量

生命是催淚地堅強在手掌

野草，野草

割不死燒不盡的是流浪

生命是深邃地輪回在土壤

野草，野草

不開花不結果的是行囊

生命是寂靜地隱忍在心臟

點不亮的燈

如果把所有的燈光都熄滅

是不是就能看到漆黑的夜

伸伸手，摸不到任何溫暖

就算看著路

盡頭也沒有取暖的火爐

黑夜是我們的本性，它凝聚在瞳孔

燈光穿不過瞳孔

就像陽光刺不穿深夜

那深處，是一盞我點不亮的燈

刺青

因為害怕忘記

所以要刺進血液里

失憶的時候

血液才能刺醒自己

不想做一個刺不醒的人

兩個砌磚工

我認識兩個砌磚工

一個叫杰克

一個叫老衛

杰克是澳洲土著，來自北澳

老衛是華人打工，來自四川

他們成了好朋友

和白人一起工作

金錢感情之外

更多的是想證明

杰克認為土著人不是只會搶東西

老衛認為中國人不是只做豆腐渣

他們砌的墻比任何人都結實

白人老板交口稱贊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杰克酗酒

因為一生找不到自己的父母

老衛抽煙

因為想念遠方的家人

杰克詛咒那些把他偷走的人

從嬰兒時期把他帶走的人

一紙傳單讓他離開故土的人

老衛抱怨疲勞的日子

他曾經是個老師

為了未來而賭上一切

杰克拼命尋找父母

從他成人開始

依舊游牧的祖部讓他無跡可尋

老衛拼命打工掙錢

從他有了孩子

身體的負荷讓他力不從心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

并不是沒有快樂

只是快樂不足改變他們

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突然有一天

杰克請我們喝酒

因為白人道歉了

雖然他還沒有找到父母的蹤跡

也是突然有一天

老衛開始顯得有些蒼老

因為家人沒有消息了

雖然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幾個月后

杰克走上街頭

他開始變得暴戾

一句蒼白的道歉并沒有改變部落的生活

他們依舊被封鎖在森林

幾個月后

老衛回到故鄉

因為他找不到家人

他開始變得無奈

一棟“合格”的房子毀掉了他的全部

他們依舊被掩蓋在廢墟

街頭的杰克不再是工人

而成身披旗幟的暴者

偶爾遇到還會寒暄幾句

杰克蓋過世界上最好的墻

但搞不懂種族隔閡這堵墻

回國的老衛不再是工人

已是灰色的企鵝頭像

偶爾留言還會問候幾句

老衛蓋過世界上最好的墻

但改變不了那些豆腐渣的墻

幾年后的深夜

輾轉難眠的我想起了他們

土著人特有的樸實

四川人特有的音色

現在的我已然不是孩子

雖然認識他們的時候我算是個孩子

箜篌

仰望

我該看哪里

哪里值得去看

在一個多情少年的夢里

飄著的一片晴空

雨，灰心喪氣地離開了烏云

本應該是驕傲的

遠處的閃電是它的自嘲嗎？

雨落在臉頰

眼淚， 頑皮地出來湊這熱鬧！

墨城，維省

我什么都輸不起！

馬場是廣闊的，

我渴望一片箜篌飄來……

燭火

繁華暗淡進了眼眸

遮不住黑色的入侵

他們看著一個黑影

捧著一盞燭火

狹小的影子在黑暗中游走

高傲，尊貴，孤獨

讓人窒息到不可接近

他活在燭火里

活在一盞燭火里

一個衣衫僂爛的人捧著它

一滴蠟，一滴血

繁華的日子也燃盡

跪倒在了荒野里

燭火風熄

再次被黑暗淹沒

整修路段，一株玉米傲立中央

玉米地被劈開了一道口子

左面是臨時路段，塵土飛揚

右面是新柏油路，道路保養

一株玉米長在夾縫中，幾棵小草是它的隨從

塵土里的車輛喇叭不斷

每個人都想插隊，恨不得飛過去

一株玉米在閱兵

那些死去的玉米是否還活在它的心里

至少還有草陪著

可惜它們的根太短

路邊大片的玉米們，它們看不到啊！

任憑烏黑的柏油路炫耀戰果

皇帝的新衣

街道外

百姓聚集

竊竊私語

有關皇帝的新衣

行伍中

護衛前行

不茍言笑

有關皇帝的新衣

皇轎內

皇帝端坐

七上八下

有關皇帝的新衣

慌了

長者瘋了

學者也瘋了

有關皇帝的新衣

我

欲言又止

嘭！

有人搶先了

眨眼之間

大家都穿上了新衣

七手八腳

把他送上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