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蜂人
如果不仔細加以辨認
你一定會把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中間
出入于帳篷的那個黑臉男人
看成是一只忙碌的工蜂
整個春天,他都深陷在巨大的花香里
沾滿滴滴蜜汁的雙手,不忍
擦去額頭的汗——他幾乎忘記了
輾轉南北的流離之苦,以及飛過眼前的
輕小的,十萬支暗箭——
那是身懷絕技的蜜蜂,用一生
守護針尖般大小的秘密。香
是所有花朵對于春天的愛
卻像一道迷幻的符咒
如今,這個木訥寡言的男人
正把這些花朵的眼淚和蜜蜂的靈魂
打包封存,收集裝箱
一些運往城市的胃,另一些就地換取
鄉村的油鹽醬醋——除了甜
他不得不嘗嘗生活的其他滋味
大雨滂沱的夜晚
那路慘白,像一道落在地上的閃電
那山凝重,仿佛堆積了無數黑色烏云
深陷在巨大的墨池里
我左突右奔,像一個呼喊的動詞
掙扎著尋找走散的主與賓。夜雨如注
亦如箭,我躲開了身后的追趕
卻陷入前方的迷宮
天地合唱,低聲部的泥土低沉
高聲部的青瓦高亢。而我
必須像一個跳出五線譜的音符
懷揣那些冰涼中心的溫暖
和差點跌倒的幸福
從一曲又一曲景秀河山的壯麗中
回到蕩氣回腸的人間
狂風肆意撕扯一棵孤獨老樹
我喘著氣,緊緊抓住他瑟縮地
伸過來的枝椏,摸到他濕透了的全身
我輕輕抱住他,如同抱住
站在這里,已經等了好久
接我回家的父親。瞬間的閃電
照亮一張寫滿錯字的紙
黃土的黃
眼睛本是明亮深澈的
北風吹了多年后,一粒一粒的黃土
慢慢鉆入身體,結了疤
洗又洗不掉,摳又摳不去
那種渾濁的目光中,蒼茫的神情里
有黃土的黃
生就一身蠻力,修路,鋪橋
周而復始的耕種與收割
卑微如一根野草
在命運的大風之下茫然倒伏
枯干后,依然是
黃土的那種黃
趴在炕頭啼哭,吃奶
又在自家院子里刨土,打滾
坡上挖苦蕖,溝里摘酸棗
又在村頭建院修房,粗糙地過
黃土般的日子,臨末
一圪黃土一樣包了
葬在漫天的黃土中——那種渺小與啞默
才是黃土的黃
點評:
趙亞鋒是生活細心的觀察者,以質樸而略顯沉重的語調,表達了生活中無所不在的疼痛、苦難和憂傷,給人以一種鈍刀割肉的緊張感和重錘擊心的壓迫感。這是他對生活的切膚之痛,但更是他對生活的切膚之愛。——熊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