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冬
無雪的冬天是我的敵人
雪不來,故鄉不和我說話
雪不來,我在異鄉的苦楚無處掩藏
雪不來,所有的風都能把我吹動
我是脫離了根的枯葉
易怒易燃
雪不來,就不安靜
釣自己
一片平常的海域
我臨水閑坐
眼前的水面波瀾不驚
進行著尋常的爭斗
水是想平靜的
只是風不依不饒地掀動
浪頭不高,噪聲很響
稍遠處,海水似動非動
那是歷史里的故事
你認為它在休眠
它就休眠
你覺得它在翻動
它一定在翻動
更遠處,茫茫的
水天云霧攪在一起
是看不見的未來
我突然覺得
這一片水是我的
是我不敢往深處走
也退不回來的海
工筆畫
不管是牛年還是驢年
我要畫馬
畫一匹馬,有幾千年傳統的馬
張著嘴,也不出聲
不對鞭子恨怨
不對青草狂喜
四蹄騰空,僅在紙上
不主動位移
飛奔和撒歡都交給夢
方向由鞭子設定
所有的遠方
就是腳下踏實的蹄窩
睜著眼睛,不眨一下
不介意被抽打、騎坐、驅使
不看路,甚至看不到凸凹不平
一臉忠實服從的憨態
鬃毛是假的,頭腦是假的
有風無風都不會動
尾巴是假的
站在無味空蕩的白紙上
沒必要找平衡
繪畫最難是畫人物,包括畫自己
我只會畫這樣一匹馬
搏 殺
和一瓶烈性酒對抗
用身體
用孔孟之道
用黃金屋、顏如玉
結果,酒贏了
不!是我的身體贏了
酒沒了,我還在
空酒瓶凝視著我
好像在問
黃金屋、顏如玉去哪兒了
我攥緊拳頭,發狠:
可殺不可辱啊!
即使子曰詩云換不來一文錢
也要用血肉和烈酒戰斗一生
一個哥們兒的故事
一只貓蹲在冬夜里哭嚎
寒冷的風中
聲音像動聽的演講
周邊的氣溫頓時下降了兩度
我扶著一個酒醉的朋友
晃晃悠悠走進這片哭聲
聲音走過的地方
是比寒夜更黑的一條深溝
酒醉的朋友立刻醒了
我們看著那只哭叫的貓
沒有另外的貓被感動
居民樓的窗戶沒有一扇為它點亮
我倆是僅有的知音
酒醒的朋友突然說:
貓只為愛情哭
哭是最純粹的抒情
是醉而不醒的夢
無序排隊
我一直在計劃著銷毀自己
我這個鋼鐵水泥建造的人
不反映冷暖血液渾濁肌肉失去彈性的人
大腦被安裝了程序控制的人
這樣的人,一定得死
我沒確定何時死怎樣死
因為還有一點未遂的欲念
我這個沒看過花開卻吃了許多果子的人
這個吃不飽喝不醉說不出真話的人
這個有姓名卻不知道列入哪個名冊的人
這樣的人,不能死
我能看到一朵花專為我開,就死
能吃飽喝醉說出心底話,就死
能被證明血肉里有骨頭,就死
那些驅使著我和不喜歡我的家伙們
再等等,我不是一定要先看到你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