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

1

小夏被尿憋醒時，天還沒亮。瓜棚里黑漆漆的，像籠著一個大篾蓋。他吸著鼻子坐起身，摸索床頭的燈繩，手指什么也沒碰到。

“媽……我要尿尿……”

四周沒有回音，棚外的小黑汪汪叫起來。借著棚頂的幾縷漏光，開了木門。小夏來不及解褲頭，尿液已經沖了出來，全灑在平攤在地面的玉米須上。

“媽……”

小夏光著腳，踉踉蹌蹌向前走。天上沒有月光，幾顆星子像母親臉上的雀斑若隱若現。夜風吹來，混雜著泥土香和淡淡的尿騷味，撲在身上帶著涼意。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小黑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來，熱烘烘的鼻孔摩擦著他的腿肚子。小夏拍了一下它的腦袋，它就乖乖地跑開了。

瓜地里沒有人影，墨綠的葉片密密層層，像鋪上了一條絲絨地毯。討厭的潮蟲吱吱叫著，惹得腳底癢酥酥的。瓜地盡頭是一大片玉米地。玉米葉子在夜風中摩挲著，沙沙聲響得驚人，仿佛有一群雉雞在竄來竄去。小夏拉住一片枯葉，玉米須劃過他的臉，濕漉漉的，粘在眉毛上怎么也抓不掉。

遠處，隱隱約約響起拍打的聲音，好似一個大竹耙在撲打著干蠶豆。他屏住呼吸，撲打聲中似乎還摻雜著嚶嚶的哭聲。這樣的哭聲，小夏在夢中經常聽到。

往回走，天空有了一點亮光。東方的天際邊，一絲紅線跳躍著。借著這道微光，找到田壟，剛才被瓜莖劃傷的腳此時隱隱作痛。他恨恨地彎下腰，擰了一顆拳頭大的脆瓜往遠處扔去?！芭尽保涔下涞?，開裂了。

回到瓜棚，又摸到床上。小黑也跟進來，他沒有再攆它。終于找到了那根燈繩，屋里一片光亮。小夏發現對面床上的破席子居然不見了。

2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日光明晃晃的，瓜棚里的微塵像浮在水面上。小黑在飯桌底下刨土，它的腳邊，一群螞蟻推著三五顆飯粒前進。

揉揉眼，走出瓜棚。門前的晾衣桿上，幾件衣服在滴水。母親穿著花布短褲，光著腳在衣叢里穿行。她大腿后側的皮膚有些發紫，像貼了一塊橡膠，微微隆起。

“媽……”

“醒了。”

“昨夜您去哪里了？”

“和你爸一起收玉米棒子呀?！?/p>

“我去找你們，沒找到?！?/p>

母親背對著他，雙手使勁絞著一件破襯衫。高舉手臂時，一個鉛絲衣架滑落下來。

“快去吃早飯，鍋里有你愛吃的肉包子?！?/p>

“你們床上的破席子不見了……”

母親回轉身，額頭的劉海亂糟糟的，貼著額頭。她左手拎起空臉盆，往下一倒，右手拍了一下小夏的腦袋道：“胡說，誰會拿我們家的破席子呀?！?/p>

小夏嘟著嘴回到屋里。果然，那卷破席子好好地鋪在床上，席面上有幾道黑條子，像被煤塊劃過。

包子很香，咸菜肉絲餡的。小夏將一小片肥肉吐在地上，一眨眼就被小黑舔去了。他踢了一腳小黑，嘟囔著：“只知道吃，討厭！”

母親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從布簾里出來。她穿上粉紅短袖，像畫紙上的明星那樣好看。

“你爸去賣西瓜了，三天后才回來，我去鎮上給你們爺倆買幾塊布來做衣服。你看得緊一點，別讓人偷咱們的瓜?！?/p>

“堂哥今天還來幫忙嗎？”

“再說呢，看人家有沒有空?！?/p>

母親挎了一個藍布包走上田埂路。她的長辮子垂到后腰，有節奏地拍打著。小黑屁顛屁顛跟上去，一直跟到玉米葉遮住母親，才汪叫幾聲跑回來。

太陽爬到頭頂了。小夏捂著眼，從指縫里偷看日光，發現太陽已經比西瓜小了。他無聊地拾起一個個泥塊擊打瓜葉，盼望田埂路上早點出現堂哥的身影。

3

“小夏哥?！?/p>

堂妹小秋像一只麻雀飛過來。小夏正躺在母親的破席子上玩牌。腦袋邊，一副撲克牌亂七八糟攤著，好幾張被他的口水濡濕了，聞起來有一股酸菜味。

“懶蟲，有沒有人來過？”

母親跟在小秋后面，甩著胳膊，粉紅短袖襯得她的手臂像小白瓜那么嫩。她手臂上的藍布包鼓鼓的。

“媽，堂哥還沒來？”

“我哥忙著呢，等會兒再來?！?/p>

小秋一來就舉起菜刀切瓜，“砰”的一下，半個西瓜落在地上，一地紅瓤。母親皺皺眉，斜了小秋一眼，卷起床上的破席子，自顧往玉米地里走去。

“媽，您卷席子干什么？”

“堆玉米——小孩子不幫忙，少管閑事?！?/p>

小夏有氣無力地拿起掃把，將地上的瓜瓤掃進畚箕。小秋已躺在他的床上，抿著口水玩牌。

“你會用紙牌算命嗎？”

“不會，我哥什么都會?！?/p>

“廢話，誰不知道?！?/p>

小夏從小秋手中奪過紙牌，左手跟右手玩“算廿四”的游戲。小秋也不示弱，對著他的牌大聲唱歌。兩人圍著床追打。

不知多久，堂哥出現在他們面前。他似乎老早就來玉米地了，臉紅紅的，眼睛比臉更紅，眼眶里仿佛搖曳著玉米須。腦門上全是汗，白襯衫也被汗濕透了，前襟后襟都貼在胸脯上，看上去挺壯的。

母親也來了。她滿頭大汗，頭發上粘滿玉米須，粉色短袖后背沾著泥巴屑。她手里拎著破席子，席子邊緣縫住的花布磨得開裂了。

“小夏，把席子擦干凈，我和你堂哥還有很多活要做。”

母親喝了一瓢水走了。小夏看見堂哥像一條狗似的緊緊地跟著母親，他跑上去對堂哥做鬼臉，這家伙都不理會。

4

晚飯特別豐盛。破圓桌上擺著雞蛋炒番茄，茄子爆泥螺，蔥烤河鯽魚……小秋翹著屁股用手抓鹽水鴨，小夏剛對準炒蛋下筷，母親就甩了他一筷子。

“你堂哥還沒坐下呢！”

小夏撇撇嘴，差點哭出來。堂哥終于來了，母親把好菜都夾到他碗里。小夏直直地盯著母親的筷子，母親才夾了一塊鴨脖子放入他碗里。

他們的晚飯時光特別長，幾乎都是母親一個人在說話。說的話題無非是今年的西瓜賣不了好價錢，玉米地里雉雞太多，做了稻草人還趕不走。堂哥一直不語，默默地吃著碗里隆起的好菜。小夏發現這挺像父親在家時的氣氛。他暼了小秋一眼，見她鼓起的腮幫，就忍住不說了。

吃完飯，小夏收拾碗筷。堂哥起身要走時，母親從藍布包里取出一塊上好的米色紡綢。

“嬸子沒啥東西，這料子今天剛買的，做件短袖，涼快。”

堂哥搔搔頭皮擺擺手。

母親拍了一下他后腦道：“傻小子，已經有對象的人了，不能穿著太土氣，叫人瞧不起?！?/p>

小夏和小秋都笑了起來。堂哥的臉漲得通紅，母親臉上也像蒙上一層紅紗。

堂哥揣著布拉著小秋回去了。月亮像啃光的西瓜皮，灑著濕漉漉的光。小夏站在瓜棚前，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濃霧里?；氐轿堇铮赣H已經沖了澡，換下了那件粉色短袖。她垂著眼皮，很疲憊的樣子，原來紅撲撲的臉在白熾燈光下，像一片快要枯萎的玉米葉。

“媽，爸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早上不是說過了嗎？真煩，睡覺！”

5

三天后，父親果然回來了。那時，天已黃昏。瓜棚里的暑氣隨著太陽的西沉，抽絲剝繭般褪去。門口的空地上，涼風穿梭著。瓜藤搖曳，毛茸茸的葉片張開又閉合。小黑從瓜地里跑回來，黑綢子樣的短毛被風吹得豎立著，幾乎能看見它棕色的皮膚。

“給我買兩包煙來。”

父親吐著口水，右手指捻出兩張十元紙幣。母親拉長著臉，打掉他的手。

“只知道抽煙抽煙，熏死人了……小夏，別去?！?/p>

父親像逗孩子似的對母親眨眨左眼，冷不防在她胸前捏了一把。

“討厭?！?/p>

母親叫嚷著。小夏故意低頭看自己臟兮兮的腳趾甲。

父親又摸出幾個硬幣，塞在小夏手里說：“還不快去……”

小夏樂顛顛地跑遠了，小黑趁機跟上他。很快，他們已跑出田埂路。天空十分清朗，西邊的晚霞美得像母親的粉色襯衣，沿路碧綠的莊稼如無邊的大海，在風中浪濤翻騰。四周沒有人家，只有一些花花綠綠的稻草人立在地里，做著各種怪模樣。莊稼地里的瓜棚草屋，像大海上的小船漂浮著。

突然，小夏記起瓜棚的床頭柜里藏著一大包他辛苦拾來的桃核，這東西可以到小店里換錢。上次小秋來時，差點被她搶去。這樣一想，便顧不得喝住小黑，趕緊往回跑。

北風迎面，涼絲絲的，灌滿了他的嘴，嘴角酸酸的，感覺歪了形。也許跑得太快，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咚咚響?？斓焦吓飼r，他沒有看到淡藍的炊煙，只聽得一種奇怪的聲音傳入耳際。那聲音不太響，卻脆生生的，仿佛一根細細的竹棒抽打著葉片。聲音背后似乎還混雜著一種哀鳴，壓著嗓音，像遠處傳來夜貓的叫春聲。

近了，越發近了。瓜棚的門竟然關著，那聲音正是從瓜棚里傳來的。小夏透過門縫往里看，不由吸了口冷氣。只見父親光著身子騎在床上，手里舞動著一根黑漆漆的東西。小夏眨了眨眼睛，這回看得更清楚了。父親手里舉著皮帶，居然在抽打母親白花花的屁股蛋。父親的后背隨著皮帶的揮舞，有節奏地上下伸縮著，嘴里發出老水牛的呼哧呼哧聲?？蓱z的母親雙臂胡亂抓著，只因大腿被父親夾緊了，怎么努力都白費勁。

四周靜得可怕，只聽得鞭打聲一記比一記響。小夏發覺自己的兩腿間冒出一股莫名的酸澀，酸得那么舒服，幾乎叫人戰栗。他滿臉通紅，像偷吃了葷腥的貓，跑開了。

6

小夏從小店回來，瓜棚里已恢復平靜。父親翹著二郎腿吸煙，母親低頭做飯，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只是她走路一拐一拐的，小夏別過頭當沒看見。

第二天早上，小夏一覺醒來，父親已經出門了。天空像抹了一層糨糊，風從草屋的縫隙里鉆進來，吹得梁上的飯籃如蕩秋千。

母親還躺在床上，整個身子都蜷縮在毯子里，只留出頭頂亂蓬蓬的頭發。

“您不舒服嗎，媽。”

母親沒有應聲。過了一會兒，毯子里的身體才慢慢地側過來，枕頭邊露出母親紅腫的眼泡。

“您病了？”

小夏不敢看母親的眼睛。

“我去叫堂哥來幫忙？”

“不用，你吃了飯，自己去玩吧?！?/p>

母親重新鉆進毯子，像一條蠶寶寶把自己裹在繭里。不久，毯子里的身體輕輕抖起來。

實在無聊，小夏將那副紙牌塞在褲兜里，跑出田埂去找堂哥。堂哥家離這里有點遠。走過昨日買香煙的那家小店，還需往南走兩里路。風很猛，有點臺風的味道?？諝饫镂鑴又槿~片、玉米須，還有不知名的微粒。叫人受不了的是到處彌漫著腥騷味，比小黑的尿還難聞。走進村莊，這股味才被村口好聞的柚子味趕走。

遠遠就看見堂哥家的外墻刷得雪白。走進后，發現原本黑乎乎的木門都罩上了清漆，看上去特別光亮。嬸子在搭起的蘆席上縫被子。簇新的藍條子被單，大紅喜字的綢緞被面，嬸子翹著蘭花指一上一下縫著，似乎害怕她粗糙的手指劃破被面。

“你堂哥不在家……”

嬸子看見他來，只抬了抬眼皮，沒有停下手中的活。

“給你爸捎個話，你堂哥快要討老婆了，沒空去幫他?！?/p>

小夏“嗯”了一聲，眼睛往里屋瞅。小秋從里屋探出頭來，對著他眨眨眼。嬸子像背后長了眼睛，尖著嗓子罵道：“死丫頭，絨線纏好了沒有？”

小秋嚇得趕緊往里屋跑，咚的一下，好像踢倒了一條凳子。

“快點，干不完，小心我揭你的皮。”

小夏趕緊跑了出來。天陰得要壓下來，云頭堆得像山峰。他停停歇歇，跑到瓜棚，雨點終于打下來了。母親已經不在床上，桌上放著母親的藍布袋子，里面塞滿了她的換洗衣服，還有一對平時舍不得戴的玉鐲。

“媽，媽……”

小夏突然有點害怕，跑出去，對著瓜地大聲喊著。粗大的雨點落在干燥的泥地上撲撲響。他顧不得被淋濕，一口氣跑到玉米地里。玉米稈搖晃著，撲打著他裸露的手臂，青黃的葉片一下下劃著他的臉。

“媽……”

他忍不住哭了起來，扳下幾個玉米棒子揮舞著，努力開出一條路來……

不知到了哪條田壟，閃出母親粉色的背影。只見她慌亂地向前疾走，粉色短袖后背全是皺褶。她的手里還捏著什么，應該是那卷破席子吧。

7

雨過天晴。太陽姍姍來遲，噴發著遲到的熱量。瓜棚后面的河塘里，水滿了一層，一只青蛙發昏似得聒噪著，水草看上去正冒著熱氣。

“你跑出來了？”

小秋蹦跳著，像是從瓜地里長出來的。

“媽讓我來找我哥，我哥有沒有來這里呀？”

“你媽神經病呀，早上我剛去你家找你哥呢？”

“不許罵我媽！”

小秋的眼睛瞪得比青蛙還大，她一生氣小辮子就翹起來。

“我媽說你媽是狐貍精?！?/p>

“你說什么，敢罵我媽是狐貍精，你媽才是狐貍精呢！”

小夏用竹棒挑起一縷水草，在空中舞了幾圈，猛地甩向小秋。小秋一閃身，水草不知怎的竟落到了自己腳背上。小秋笑得在草地上打滾。小夏氣得臉都紅了。

“我們做個游戲吧？”

“什么游戲？”

“你像解放軍一樣趴下就行?！?/p>

小夏做了一個范例。因為剛下過雨，小夏忍著草葉上的水珠，趴在地上。他起身后，小秋也皺著眉趴下。

“我數一二三，你就閉上眼?！?/p>

小秋點點頭道：“你快點，地上太濕了?！?/p>

“一、二、三……”

小秋果然閉上了眼睛。小夏一屁股騎在小秋的小腿上，舉起竹棒直抽小秋的屁股。

“要死呀！”

小秋痛得尖叫起來，幾只水鳥嚇得撲棱棱地從蘆葦邊飛起。小夏使勁壓住她，再一次打下去。這一棒打得小秋大哭起來。小夏趁機掀起小秋的裙子，試圖拉下她的小短褲。

“你這個流氓……我要去告你媽的……”她拼命掙扎著，終于掙脫了他，拉著臟兮兮的裙子，沿河邊跑去。

小夏沒有追上去，對著她的背影嚷著：“有本事你去告呀，剛才還罵我媽是狐貍精呢！”

8

堂哥再次到來已是三天后。小夏接過堂哥手中的新釣竿，望了望堂哥的臉。堂哥的眼瞇縫著，似笑非笑，有點羞澀的樣子。

“小夏，去釣幾條魚來，給你堂哥做下酒菜?！?/p>

母親的眼睛汪著水，她又換上了那件粉色襯衣。

“哥，小秋有沒有跟你說那事？”

小夏捏著釣竿，眼睛對著瓜地里瘋爬的螻蛄。堂哥搖搖頭，系上籮筐，向玉米地走去。

“你要是有你堂哥這么懂事，我就心滿意足了?？烊メ烎~，多釣幾條。釣不到魚，別回來?！?/p>

母親挎上籃子，順手又往籃里塞了幾個蛇皮袋。她走在堂哥背后，看上去很年輕，好像是堂哥的姐。

小夏松了一口氣。他從瓜棚里找了把小鏟刀，提上水桶，夾著魚竿走向瓜棚后面的小河。陽光不是很烈，淺綠的河水泛著銀光，像罩上了一層薄膜。小夏來到上次跟小秋“做游戲”的那個位置，蹲下身子用鏟刀撅蚯蚓。棕黃的泥土沒翻幾下，就看見幾條蚯蚓鉆出來，他趕緊捏住它們放進水桶。望著蚯蚓奮力蠕動的樣子，他突然覺得小秋挺義氣。

“小夏，釣了幾條魚呀。”

不知什么時候，父親沿著河道走來。小夏嚇了一跳，手一抖，水里的浮子又浮了起來。

“爸，您怎么現在回家來呀……瞧，你把我的魚都嚇跑了?！?/p>

“你媽呢？”

“媽跟堂哥一起扳玉米?！?/p>

父親“哦”了一聲，甩著手臂向瓜棚走去。小夏轉過頭，見父親寬大的腳快速走著，不由一個激靈。他等父親走遠了，放下魚竿，偷偷地跟在后面。不知怎的，他的大腿根部又莫名其妙地酸澀起來。

四周，一絲風也沒有，河水靜得不見一圈漣漪。小黑懶懶地躺在草地上打盹。有那么一瞬間，小夏恍惚自己處在某個夢境里。父親的身影已經靠近瓜棚了，他加快步子跟上去。

“好你個不要臉的……”

小夏聽見父親的怒吼聲。他哆嗦了一下，透過瓜棚的縫隙往里望。那個縫隙太小了，他只看到母親的床上幾條白花花的腿在慌亂地抖動。他趕緊換了個更大的縫隙，那個縫隙更像一個小窟窿，可以伸進一個大拇指。小夏睜大眼瞅著，只見一個穿白襯衣的家伙光著腿往外跑，父親一手揪住母親的頭發往床上扔，一手在自己褲腰上拉扯著。小夏的腦子“轟”的一聲。

“我打死你這個臭娘們……”

父親扯著自己的破皮帶，母親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然從床邊抓起一把笤帚對準父親的屁股重重抽去。小夏不由“啊”地叫出聲。他揉揉眼睛，定睛細看。那張破席上，父親捂了一下屁股，撲向母親，母親躲閃著，笤帚柄再次落到父親的臀部。

“有本事，你再打我呀，你再打呀……”

母親叫囂著。笤帚柄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毫不留情地落下去。父親嗷嗷叫著，狼狽地躲閃著，他的破皮帶垂在腰間，還沒完全拉出來。突然，父親呻吟了一下，孩子似地跪在母親面前。母親淚流滿面，肩頭顫抖，一把抱住父親的腦袋。笤帚柄滑落在地……

小夏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拾起一塊泥巴砸向不遠處的小黑。望著小黑搖晃的背影，他突然明白了。原來，這是父親跟母親間的一場游戲。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