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相較于百度、京東等涉足眾籌的互聯網巨頭的低調,阿里巴巴上月底推出的“娛樂寶”也許是一個折中的選擇。這個公布了預期收益、看起來很像“眾籌”的項目本質上仍是一款理財產品,運營方將其與一款保險理財產品綁定以保證回報,而同時又享有了眾籌所提供的消費者數據,以此來為項目中游戲、電影的開發提供參考。
項目負責人張啟在“娛樂寶”發售首日對《南都周刊》表示,該產品的10萬份共7300萬元已經基本售罄,第二款產品的運作已經提上日程,但仍不會回到傳統的“眾籌”。他表示,在眾籌出臺具體的監管政策前,阿里巴巴暫不會涉足于此,他保證該公司“絕不會做違法的事”。
“眾籌是什么?”
作為某上市互聯網公司的中層職員,33歲的陳恒最近在社交網絡的朋友圈里收獲了很多驚嘆,其中被問得最多的問題,就是“眾籌是什么?”
過去的幾個月里,陳恒(化名)泡在眾籌網站上,“支持”了一套PM2.5檢測儀,一套DIY的廉價空氣凈化器,一套可穿戴電子設備,一套微生態循環系統和一套智能燈具。他甚至為自己家里的兩只貓“支持”了一套高科技的貓玩具。
“支持”這個聽起來很怪的詞來源于眾籌的規則:發起人(starter)在網站向公眾展示自己的創意,支持者(backer)表示感興趣并投入資金,若達到目標募集金額,項目啟動,發起人給予支持者事先約定的實物或服務回報,網站抽取傭金;若未達目標金額,錢款退回,項目失敗。
不知是幸運還是眼光獨到,陳恒“支持”的項目無一例外都成功了。現在,他可以坐在家里的寫字桌前,隨時了解自己家里的PM2.5指數,欣賞綠植并享受干凈的空氣,用手機查看今天的運動量,看貓咪興致勃勃地玩著高科技玩具,以及隨心所欲地控制面前的臺燈。
因為最近的熱門新聞—眾籌形式的公司oculus被Facebook以20億美元收購,和中國證監會調研股權眾籌并擬出臺指導意見—陳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向朋友解釋眾籌和捐助的區別,但他仍樂此不疲。坦白說,他為這些東西付出的金錢并不算少,但重要的是,這些并不能在電商網站上輕易用錢買到。
同樣是早期接觸眾籌的潮人,王昊還比陳恒多了一個經驗。他曾在Kickstarter買過智能腰帶、運動追蹤器、自行車燈和機器人組件,但是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在眾籌網站上發布自己的創意眾籌項目。
王昊是在兩年前接觸到眾籌(Crowdfunding)這個概念,當時美國眾籌網站Kickstarter和它的效仿者們已經火爆了好一陣子,此后,Kickstarter獲500萬人支持,籌款超過10億美元。而通過眾籌網站募集資金的紀錄片和唱片被奧斯卡和格萊美提名,則把這股風潮帶到了國內。
在中國,盡管去年初美微傳媒的股權眾籌被證監會叫停,但下半年國內眾籌網站仍收獲了驚人的發展,其中最火爆的網站,有數千個項目募資成功。它們大致分為兩支,一類是以點名時間、眾籌網、追夢網為代表的支持創意與產品創新眾籌;一類是以天使匯、大家投為代表的天使投資股權眾籌。盡管監管的利劍始終懸在頭頂,但各自的發展仍不遺余力。

作為陳手中那套智能燈具的制作者和“幻騰智能”創始人,王昊去年8月開始在自己的網站上銷售智能燈具產品,考慮到大眾的口味,它們大多是純白色的。但今年1月初,當王昊希望在這些白色的小玩意上增加一些創意元素—一些有趣的設計圖案時,他意識到也許不是所有人都歡迎這種額外的設計。
于是,今年的1月10日,王昊在某創意電商網站發布了這個“設計師限量版智能燈具套裝”的眾籌項目。項目在1月10日上線,10天后就順利征集到了200名愿意投資的“backer”,又過了10天,王昊把生產出的燈具趕在春節前快遞到了他們手中。
在某種意義上,王昊認為國內的眾籌“一開始就被玩壞了”。通過這次試水,王昊并不認為他的智能燈具今后將通過眾籌的渠道銷售。他認為,眾籌網站上充斥著創業者、極客和投資者,后者雖然“支持”了這個創意項目,并不真正喜歡消費創意,在嚴格意義上并不是幻騰的目標人群。
按照眾籌中國創始人黃江安的觀點,眾籌已經在中國發展出若干類型,不過,按照政府部門對非法集資犯罪的最新定義,它們當中可能面臨著不同程度的監管風險。比如一種是慈善類,一種是接近P2P網貸的債權類。
而王昊的“智能燈”類型的創意眾籌只要不涉及虛假回報,目前并無太大政策風險,而嚴重捷的咖啡屋等股權眾籌則需要注意不能公開募集和不能超過200人這兩條紅線。
40歲的武漢人嚴重捷堅持認為自己的項目仍屬于眾籌的概念范圍內。如果按照嚴格的限定標準,嚴重捷參與策劃的3個眾籌類咖啡屋,都與王昊的項目非常不同,它們金額更大,對出資人的限制更嚴格,事實上它們更象是眾籌的另一個形態:股權眾籌。
嚴此前的8年工作經驗與互聯網毫無關系,但兩年前他在北京創業時接觸到眾籌的概念后,認定這將是一個新的藍海。嚴沒有在北京實現他的抱負,因為短短兩年時間過去,“北京的眾籌類咖啡屋已經太多了”,他決定在互聯網較不發達的武漢復制這一創意。
這三個位于武漢的咖啡屋的主題分別是IT創業、女性和藝術創意,股東人數限定在50人以下,發起人通過微信、微博發布召集信息,參與者自由報名,但需要經過嚴格的甄選。入選之后,backer們直接把1萬到數萬元錢打入發起者給的銀行賬戶,并不需要經過眾籌平臺的審查。
嚴仍然認為這些項目屬于眾籌的范疇,因為它們符合眾籌的精神,即“大家一起來出錢做一件有趣的事”,而且股東限制在熟人圈“也比較好操作”。他說,到目前為止,咖啡屋的商業運作是成功的。而眾籌的火爆也間接證明了他的想法。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他參與策劃的另一個眾籌項目,一家經營襪子的淘寶電商將部分股份拿出來眾籌,為用戶供應“一輩子的襪子”,也獲得了極大成功—項目策劃只用了一天,而籌集成功只花了4天。
在被問到為何脫離眾籌網站“單干”時,嚴重捷說,他的項目基于人與人的信任,這一點和眾籌網站相同。此外,他認為現在國內的眾籌網站用戶的眼里,“除了錢什么都沒有”,這一點已經違背了眾籌這個概念的初衷。但這樣的指責也許不夠公平。
從英國詩人蒲柏最早在1700年代通過眾籌出版了自己的詩集開始,這一融資形式長期來并未有根本變化。但互聯網的興起,正在令它的概念處于劇烈的變化之中。例如美國眾籌網站平臺Kickstarter的競爭對手Indiegogo,針對前者在項目融資未達目標時實行的“要么全有要么全沒有”(all or nothing),推出了即使未達目標仍可利用已到賬資金繼續項目的“彈性計劃”,贏得了相當的市場份額。
再比如realty Mogul和realty shares推出的房屋產權眾籌平臺,則試圖通過將資金轉交租賃公司運作,來獲得房屋租賃收益,這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和眾籌最初源于“支持”的出發點,非常不同。這在中國有一個惟妙惟肖的效仿者,即前段時間所謂“北京中關村200高管滄州眾籌集資建房”。
總的來說,眾籌作為一種全新的融資形式,從原本小額的創意眾籌,走向更大金額的股權、債權、慈善的眾籌,乃是全球正在發生的趨勢。有鑒于此,美國正在逐漸放開對眾籌的管制。例如,在此之前,美國在去年9月通過了《促進創業企業融資法案》(jobs法案)的title II條例,允許初創企業向社會公開融資需求,但投資人必須經過認證。但今年隨著title III的討論登上日程,“投資人需經認證”這一條或將取消—這意味著眾籌的“支持者”們將可以把錢投向以往只對機構開放的高風險投資領域。
事實上,中國監管部門也并未對眾籌一棍子打死,但具體態度仍不明朗。3月28日,證監會新聞發言人表示,股權眾籌模式有積極意義,證監會正對股權眾籌模式進行調研,將適時出臺指導意見,促進健康發展,保護投資者合法權益,防范金融風險。
證監會最擔心的是眾籌一旦涉及到股權和分紅,那基本與IPO并無兩樣,如何認定和監管將成為尷尬的話題。
回到狹義的“創意眾籌”,也仍需面對自己的問題。一是如何維持新創意的產出,
Kickstarter的最新季度財報顯示,由于新創意逐漸減少,人們對眾籌的追捧熱情相比去年有所下降。另外一點是如何保證項目的執行不走樣,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oculus最初只希望手工制作幾百個產品,但是在網站接到了7500份“支持”,手工和“量產”之間的巨大差別,令該公司最終不得不將產品發布時間推遲了4個月。
這也是陳恒的苦惱之處。他說,當他必須向朋友圈里的提問者解釋,自己的智能運動裝備為什么這么貴又這么爛時,會為此感到尷尬。而當“微生態循環系統”擺到桌面上時,他的第一感受是“這東西根本不值30元”。
但眾籌作為一種新興的商業規則,前進的勢頭已經不可阻擋。世界銀行最新發布的《發展中國家眾籌發展潛力報告》顯示,眾籌模式已在全球45個國家成為數十億美元的產業。預計到2025年全球發展中國家范圍內眾籌規模將達到960億美元,其中僅中國眾籌規模就將達到460-500億美元。
或許,風險可以通過規則來控制。眾籌日后在中國走向的關鍵,歸根結底取決于它的目的、究竟是為何人服務。正如indiegogo創始人Danae Ringelmann所說,“我們期待眾籌從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中獲得幫助……同時提供更多機會,并惠及美國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