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絕對的事實判斷,任何事實判斷都包含著判斷者的某種價值立場和觀察姿態
司法改革,貫徹法院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司法系統逐步去地方化。在強化保障法院獨立審判的背景下,如何定位法官的角色?法官是純粹忠于法律還是追求社會效果?傳統的概念法學認為法官就是一架沒有思想感情、沒有價值判斷、沒有立場預設的審判機器。依日本學者加藤一郎先生的定義:“所謂概念法學,指僅依形式的三段論法進行判斷,即以法律規定作為大前提,以具體的事實作為小前提,然后,依三段論法引出機械的、形式的結論。從來的概念法學就是如此。這正像自動販賣機,從上面投入事實,在其中適用預先決定的所謂法律規定,然后從下面自動出來結論?!痹谶@種情況下,法律的適用就降為一種純“技術”過程,一種只聽從抽象概念那種臆想的“邏輯必然性”的計算過程。法官適用法律,其推理采三段論模式,即大前提—小前提—結論,大前提是“找法”,即尋找應當適用的法律規范;小前提是確定案件事實;最后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將抽象規范適用于具體案件,得出結論,即判決意見。
然而,法官真的是一架純粹進行邏輯計算的審判機器嗎?對于事實的認定,與其說是追求客觀真實,毋寧說是為了妥當地衡平各方利益,解決糾紛。即法官追求的不是客觀性,而是妥當性。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不是截然分開的兩個階段,而是相互滲透,相互轉化,水乳交融的一個過程。法律家的工作通常不是始于就既存的案件事實作法律上的判斷,毋寧在形成——必須由他作出法律判斷的——案件事實時,就已經開始了。最終的案件事實是思想加工處理后的成果,處理過程并已包含法的判斷。所有經法律判斷的案件事實都不僅是單純事實的陳述,毋寧是考量法律上的重要性,對事實所作的某些選擇、裁剪和聯接的結果。即所謂裁判者的目光在事實與規范間往復流轉。
裁判者在事實與規范間游弋,法官的“法感”和偏好等價值判斷不可避免地滲入其間,法官對結果的傾向、法政策考慮以及對應當適用的法律規范的判斷都必然的影響案件事實的取舍、選擇和最終定性。例如在“王海打假”案件中,“消費者”不是一個簡單意義上的關于事實的判斷,而是滲透了法官對結果追求的價值判斷,是不是“消費者”的認定直接決定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是否適用。實際上,不存在絕對的事實判斷,任何事實判斷都包含著判斷者的某種價值立場和觀察姿態,對事物的認識難免受到觀察者的立場、視角、方法的種種限制。因此,法官所追求的不是絕對的真實,而是相對的真實,不只是客觀的真實,更是一種法律的真實。傳統大陸法系的司法模式,基于其認識論上的唯理論、法典崇拜思潮和嚴格的分權學說的影響,形成了嚴格的成文法主義和依法裁判模式。但法官不是機械地依照三段式推理,而是在事實、規范與價值間穿梭,其很大程度上基于法政策的考量預先得出了結論,認定事實和“找法”的過程只不過是為其判決尋找正當化的基礎。即一個“自下而上”的復雜錯綜的工程,首先確定判決結果,然后在法律條文和案情證據的叢林中殫精竭慮地尋找論證的路徑,這就是學者所謂的“被倒置的法律推理”。因此,法院判決與其說是邏輯推理的結果,毋寧說是利益衡量的產物;它不是由推理產生,而是反過來決定了推理的方向。利益法學所主張,生活的價值高于法律的邏輯。利益衡量要求法官在裁判案件時,以立法者的角度考慮各種利益得沖突而對法律的適用加以取舍,而非機械的適用法律,目的在于妥善解決社會糾紛,也就是我們所追求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相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