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姍姍
“我的助理放到哪里,都能獨當一面,但在個人所,人家都是沖我來的,出名長臉都是我,他們都是幕后英雄,這個虧欠,我沒法彌補。”翟建關閉個人律所的一大原因是成熟助理“沒有出路”。
“有時參加研討會,主持人說有請北京市大成律師事務所上海分所刑事業務部主任翟建律師,我就會愣一下。畢竟辦了10年的個人所,已經習慣了‘上海翟建律師事務所主任翟建這個稱呼。尤其是在剛加盟大成的時候。”在接受《方圓》記者采訪時,翟建笑著說。
本來翟建律師事務所作為2002年開辦的上海市第一家個人律師事務所,業績一直不錯。2013年翟建忽然帶領全體律師轉而加盟大成律所讓很多個人律所心生悲涼,因為翟建的個人所一直被視為業內的標桿。“當年上海市在個人所的試點方案里明確規定,個人所必須以個人名字命名,人數不能超過十人,如果主任不做了,就得關所。這十年來,我的個人所一直做得很好,達到了我做精品店和專賣店的要求。現在我又處在新的階段,個人所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因此,關所并無遺憾,這是一個必然的結局。”
精品店和專賣店
全國律協刑事業務委員會副主任翟建趕上了出名趁早的好日子,早在1989年,他就以兼職律師的身份獲得上海市“十大刑辯律師第一名”,那年,他還是一張娃娃臉,三十歲出頭。當時,他在上海復旦大學分校(后并入上海大學)擔任助教,兼職律師本來是想以實踐補充理論的不足,但這一榮譽的獲得反讓他認清自己的優勢,“轉正”進了律師業。
從1989年到2002年,翟建當過普通律師,也做過合伙所的主任,他遇到了合伙中普遍存在的問題:一方面合伙人之間平等投票權易讓決議變成拉鋸戰、財務管理重分配少積累、對律師約束機制不健全、缺乏對律師的經濟保障,另一方面卻又“一言堂”,過于依靠主任律師,并不符合合伙制律所的運營初衷。
到了2002年,全國人大提出試點設立個人律師事務所,時任司法部律師公證工作指導司司長賈午光到上海調研,認為上海經濟水平較高,律師行業發展較成熟,有設立個人所的條件。翟建琢磨著個人所可以由自己一人掌控,所小管理方便運轉靈活,這和刑事案件不需要很多團隊協同作戰,主要靠個人能力接案的特點十分合拍。于是在2002年11月1日,上海市第一家個人所——上海市翟建律師事務所正式開業了。在翟建之后,吳益民、龔紅春、孫仁榮等一批有個人品牌和客戶積累的律師也紛紛創辦了自己的個人所。
翟建對自己的所定位是:專賣店、精品店。“專賣店是指我只做刑事辯護,別的業務都不做。精品店是指全心全意把每一個案件做成精品。因此我接案只求辦案質量,不求數量增加。在10年里,我每年只接30到40個案子,這個數字能讓我和我的助理踏踏實實地把每起案子做好。”
除此之外,翟建還有一個考慮,那就是發揮個人律所在訴訟業務上的優勢。因為訴訟業務在客戶來源上較做非訴業務的個人所更有優勢。做訴訟業務多依靠律師本人的能力,而非訴業務往往需要多個專業部門的配合與協調,這在個人所里很難完成,往往要通過個人所的一項專業優勢,與其他大所的幾個業務部門相配合,除非這個專業優勢具有不可替代性,否則客戶往往會向能提供更全面法律服務的大所流失。
在開辦個人律所期間,翟建通過代理馬加爵案、楊佳案等知名案子,樹立了律所在社會上的口碑。
家長制管理
律師助理是個人律所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翟建的很大一部分心血都花在了律師助理的培養上。到2002年關所前,翟建共招了5個助理,其中一部分來自于大學畢業生,一部分來自于有從業經驗的律師。在業務上,翟建對他們的要求極為嚴格,并效仿香港案頭律師和出庭律師之分,逐漸形成了一套案頭工作與開庭工作相配合的工作機制。助理閱卷時,不但要記錄案件主體部分,還要重視案件細節,并查找出該案或會使用到的每一條法律條文,將要點做成表格。在開庭前,翟建會和助理坐在一起探討案情,翟建本著無罪推定的理念和思路,對助理提出質疑,而助理需要迅速反應,以應對對方的有利證據和相關法條。這樣的合作便于翟建最大限度地了解案情,也使他的助理能夠快速成長。“一個復雜的案子,案卷要用幾個行李箱來拖,我一個人根本完成不了,要達到良好的開庭效果,助理的案頭工作非常關鍵。”翟建說道。
為確保開庭質量,雖然翟建也會讓助理作為第二辯護人跟隨自己出庭,但在庭上,翟建并不允許他們主動發言,另外,除客戶要求以外,翟建的助理們也不會單獨接案,“個人所不像合伙所,在合伙所里,如果一個律師出現差錯,客戶可能不會否定整個律所,而在個人所里,我的助理一切行為都會被看做是出自于我,所以在這方面,我很謹慎。”翟建說。
2010年,上海律協在內部展開研討,交流合伙律所與個人律所在管理上的心得,翟建應邀前往。在發言中,翟建用大白話解釋了他的管理理念:“我的所就是家長制、一言堂,不過這個家長并不是光拿主意的。比如,家長發現屋里只有一碗飯,而自己和孩子都很餓,那么這碗飯是自己吃還是孩子吃?恐怕家長一定會讓給孩子。在律所管理上,是一個道理,有利益的時候讓給后面的人,這才是家長制。”
在翟建所,助理的收入有兩種并行渠道,一種是保底制,另一種是提成制。按照保底制,每名助手一年能拿到15~20萬不等的最低工資,提成制則是不計算最低工資,從個人協同辦理的案件,按照案件收費的20%計算收入。到年底,助理會計算兩種方式分別獲得多少收益,“哪頭高拿哪頭”。在最初,多數助理在拿保底工資,同比當時國內大所給助理每月5000元左右的工資算是高薪;這幾年,拿提成的助理越來越多,給助理20%的提成,在全國范圍內都是很罕見的。
除工資以外,翟建也是一位慷慨的老板,送車乃至送房全都做過。上海每個車牌要收費5萬元,加上車牌錢,用多少錢能買到怎樣價位的車需要精打細算,翟建無意間聽到助理們討論這個話題,索性給每位助理都配了一輛車。
和翟建一起為楊佳辯護的助理張培鴻本在云南執業,他在《中國律師》雜志上發表的一篇關于刑事辯護的文章引起了翟建的注意,“文章不長,但有見地。”翟建回憶。
通過幾次電話,翟建將年輕的張培鴻邀入自己的律所,張培鴻徹底在上海扎下根來,從2004年開始,中國房價開始迅速增長,翟建勸張培鴻早點買房,張培鴻卻一直猶豫不決。“他想等房子降點兒再買,我說目前來看上海的房價只升不降,他還是拿不定主意。后來,我擅自做主,在自己住的小區旁邊給他定了套房,整體下來要60多萬,我付了20多萬的首付,把鑰匙扔給他,讓他自己還按揭去。現在這套房的價值已經翻了幾倍了。”想到自己的“不講理”,翟建依然很樂呵。
為成熟助理找“出路”
“有利益的時候讓給后面的人”,翟建希望讓出去的不僅是經濟利益,但是囿于個人所的局限,助理們無法享受案件成功帶來的榮譽。隨著助理的能力越來越強,參與的案子越來越大,“放到哪里,都能獨當一面,但在個人所,人家都是沖我來的,出名長臉都是我,他們都是幕后英雄,這個虧欠,我沒法彌補。”翟建說。
成熟的助理們該如何發展,這是每個個人所到一定時期都會遇到的問題,翟建也無法回避。
助理沒有開庭的工作,或在庭上不發表意見,但翟建為確保案頭工作的細致,對所招的助理都有“能開庭”的要求,這種“能開庭”的能力隨著助理的成熟逐漸演變成了“想開庭”的欲望。
“在楊佳案里,張培鴻在庭上有幾次想發言,都硬壓了下去,回來之后他很委屈,其他幾個助理就勸他讓一讓老大,說老大沒別的愛好,就愛開庭,你就別和他搶了。我知道以后就在想,我該怎樣給他們提供更好的環境呢?這在個人所里很難解決,最好的去處是大所。”翟建說,“我已經55歲了,努力做也做不了幾年,我不干以后,他們怎么辦?再悲觀點想,現在刑事辯護風險這么大,萬一我折進去群龍無首,也總要提前給他們找個退路。”
助手的成熟和發展是翟建萌生退意的直接原因,作為中國刑事辯護的領軍人物之一,翟建自身對刑辯認識的變化則是他決心關閉個人所的另一個原因。他認為,在自己開辦個人所的十年間,刑事辯護并不像最初那樣,大家就案論案,默默辦理,從李莊案的影響到死磕派律師的崛起,刑事辯護在某個方面變得風生水起。“雖然他們可能是被環境所迫,但我總覺得律師走這條路走不遠。”
另一個讓翟建下定決心關閉個人律所的原因是刑事辯護環境的變化。死磕派律師風潮使部分刑辯律師變得更“謹慎”,其特點之一是無罪辯護的聲音越來越弱。翟建代理過幾起共同犯罪的案件,作為第一被告的辯護人,他做的是無罪辯護,而其他被告的律師做的卻是罪輕辯護,辯護不一致削弱了辯護力度。“無罪辯護不被法院采納不是律師的恥辱,有罪辯護被判無罪絕對是律師一輩子的恥辱。2012年上海靜安區一名登上‘光榮榜的法官告訴我,他判決的一起無罪案件中,從頭到尾都在等哪怕一名律師做無罪辯護,可結果讓他非常失望。”
“我希望帶領更多的人倡導理性辯護方式,影響更多人。在個人所里,我停下業務去倡導理性辯護方式,其他人的工作必然會受到影響。而且助理的觀點也會被認為是我的觀點,形成了很多問題都是由我一個在說,理念和觀點傳達不出去,容易成‘邪說。”翟建設想,通過在大所的工作,可以影響更多的律師,把自己的刑事辯護理念傳播出去。
加盟合伙所
2012年,大成上海知識產權部主任陶鑫良要辦理一個涉及知識產權的刑事案件,需要刑辯律師的支持。陶鑫良同時是上海大學知識產權學院院長,而翟建在做兼職律師的時代是上海大學前身上海復旦大學的助教,兩人非常熟悉,陶鑫良想到的第一合作人就是翟建。
在翟建的安排下,所里的幾名助理同時為陶鑫良做刑事工作的支持,陶鑫良發現刑辯律師和其他專業律師的互補性非常強,也是在這一年,大成律師事務所醞釀成立以總部刑事部為主體、各地分所從事刑事業務的律師組成的大成律師事務所刑事業務專業委員會,協助大成各地分所組建刑事部,并通過舉辦刑事論壇等方式,促進大成刑事業務的專業化,提高刑事辯護律師水平的發展策略。案件辦理下來以后,陶鑫良委婉地通過翟建的助理們向他轉達了自己的想法。
“辦完那個案子以后,我的助理們說陶老師想找我一起吃個飯,陶鑫良挺聰明的,我也不笨,細細一琢磨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后來我們單獨聊了聊,他問我對加入大成有什么想法,我說我的助理們要是愿意,那大家就坐下來好好聊。”翟建回憶說。
2012年12月21日曾被傳為世界末日,22日,翟建與大成上海分所主任劉逸星見面了,“既然世界末日都過了,商量加盟大所還是個事兒么”,翟建這樣打趣。這次面談僅持續了一個小時,雙方就達成了合作意向。翟建同意加盟的主要理由有兩個,第一,大成上海分所有8個部門,但是卻沒有大所必備的刑事部門,翟建整所加入成立刑事業務部不但填補了上海分所的空白;第二,雖然翟建所人數少,大成是國內知名大所,但翟建所的知名度和大成所的平臺都是優勢資源,可以強強結合。
曾因個人所案件容量有限被拒絕的客戶,翟建這次能從容地分配給刑事部的其他律師去做。一年下來,大成上海分所刑事部共接案件100多個。翟建曾經的助理每人單獨辦理案件十余起,“三贏!”翟建說。
在加盟大成以后,翟建有更多的時間去免費講課,倡導他理性辯護觀,僅在大成上海分所刑事部成立半個月后,翟建就參加了由河南省南陽市檢察院與檢察日報社共同主辦的“刑事案件冤假錯案防范機制構建”研討會,翟建在會中提出防止冤假錯案,應當從糾正冤假錯案入手,得到了律師和檢察官們的贊同。
“從開所到關所,整整十年,我為150名當事人做過無罪辯護,其中全案無罪和部分無罪判決18起,132起被判有罪。這是我的個人問題還是司法問題?”十年來,開辦個人律所的豐富經驗使得翟建也開始研究刑辯在司法中的辯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