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鋒華


李鴻章就任江蘇巡撫駐節上海后,極為贊同容閎關于中國必須首先建立能夠造機器的“機器母廠”的建議。容閎赴美國購辦的100余臺機器于1865年運抵上海,李鴻章將其全部奏留,劃歸江南制造局所有,成為其很長一段時間內的主要生產設備。李鴻章這樣描述辦廠目的,“查此項鐵廠所有,系制器之器,無論何種機器逐漸依法仿制,即用以制造何種之物,生生不窮,事事可通。目前未能兼及,仍以鑄造槍炮借充軍用為主……洋機器于耕織、刷印、陶埴諸器皆能制造,有裨民生日用,原不專為軍火而設。”江南制造局是中國最早使用大規模機器生產的近代軍事工業,也是舊中國近代工業的開端。
從1842年至1865年間,外國資本主義勢力已在中國沿海通商口岸,陸續興辦了一批近代工業企業。據統計,在這段時期內,外國資本主要是英國資本,在上海、廣州、福州、廈門等口岸,設立的較有規模的近代工業企業,共達32家。江南制造局,無疑是近代中國第一家能稍與外國抗衡的工業企業。它用蒸汽機作動力,以機器為勞動手段,雇傭了一批殘存著工役制度遺痕、以商品形式出賣勞動力的產業工人。
江南制造局在開展軍工生產的同時,培養出中國近代第一批產業工人和技術人才。這主要表現在許多工人在軍工企業中學到了技術,受到了鍛煉,他們走向社會后,為許多其他后起的近代企業所用,從而推動了中國產業經濟的發展。在江南制造局初步組成時,原有的本國工人在兩三百人左右。這些工人是江南制造局最早的基本工人,其中的大部分應是具有一定的機器制造技術的。虹口時期,中國工人人數陸續增加,大概在600人左右。遷移至高昌廟后,生產規模不斷擴大,工人人數也隨之不斷增加。1869年,根據《教會新報》的記載,當時江南制造局的工人數字是:“外國人十三位,共有中國作工者一千三百名。”英國領事1872年度的商務報告中也說:“江南制造局雇傭著不少的外國技師,約有一千三百名中國工人。”1876年,根據當年成書的葛元煦《滬游雜記》,里面提到說江南制造局有“工匠二千余人”。
不過,在早期的這些工人中沒多少上海本地人,因為當時上海有謠傳:“進局的人要被丟到大煙囪里去”,“要被機器軋死”,因而都不敢進局做工。江南制造局招不到學徒,只得去孤兒院挑了一批太平天國戰爭中的難童。一線工人則主要來自福建、廣東、寧波等開放之地。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以后,江南制造局的工人,主要來源于本地和外地的破產農民。由于戰爭的破壞和影響,那些失去土地的農民逐漸流落到上海等通商口岸來,成為外國資本在華企業、民族資本企業和清政府官辦工業勞動力的主要來源。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江南制造局創辦時,上海人口不過五十余萬,到二十世紀初,即激增至八十萬人,就是這種變化的證明。充塞上海街頭的破產農民和失業的手工業工人,不斷補充著上海的工人隊伍,也不斷補充著江南制造局的工人隊伍。
直到開辦了近二十年后,上海本地人看到,在江南制造局工作并沒有什么危險,才慢慢地愿意進江南制造局做工。其間十幾年工人人數的數據,目前缺乏史料支持,但有一些技術骨干和熟練工人被李鴻章調往天津,則是可以確定的。到了1890年,上海的外國報紙稱“江南制造局一共雇傭了約二千工人”。此后,由于煉鋼廠、無煙火藥廠等的建立,工人數字又有新的增加,發展至近3000人。據統計,1894年江南制造局的工人數量為2800人,約占當時上海近代工業工人總數的8%,占全國近代工業工人總數的3.81%。就整個洋務運動來說,據估計,1894年時清政府經營的軍工企業中雇傭工人多達10810人,則江南制造局的工人數差不多能占到四分之一。
江南制造局遷移到高昌廟陳家港后,隨著碼頭、倉棧的建立和道路的修建,它在上海城南的建設和發展,直接影響著當地的社會,首當其沖的是高昌廟周邊地區。大量物資的匯集和工人及職員的聚居,各種日常生活用品需求的客觀增長,有力地推動著上海城南一帶城市化的進程。到1900年左右,局中附近的職工家屬已有2000余戶,在江邊空地上,逐漸形成了兩條狹窄的街道,一條是高昌廟街,又稱老街,一條是廣東街,因廣東人多而得名,原來農村面貌的高昌廟,已成為早期江南工人集中居住的“棚戶區”了。很顯然,江南制造局與高昌廟鎮的形成和擴展有著無法分割的緊密關系。
江南制造局在業務經營上的發展壯大是有目共睹的。如1890年籌設的煉鋼廠,是舊中國近代煉鋼工業的首創。連外國媒體也驚奇地表示:“真沒有預料到它(指初期的江南制造局)后來在歷任兩江總督的培植下,竟會發展成為今天這樣一座龐大的機器制造局。”還有個外國人在1898年對江南制造局作了這樣的描述:“制造局系在兩江總督管轄之下,局中有很多現代的機器以及各種材料。局廠建得很好,制造工作整齊完善。如果管理得好,多增些經費,它足可以供應大清帝國全國海陸軍以軍用物品。”到1890 年代后期,江南制造局已成為中國乃至東亞最先進最齊全的機器工廠,在1911年清廷解體之前,已經具有軋鋼生產能力,能將鋼坯加工成鋼板、方鋼、圓鋼、扁鋼等等不同鋼材。江南制造局開創了我國近代化鋼鐵生產之先河。
江南制造局生產的鋼材除了本地自用以外,一部分還運往福州等地,它所建造的輪船、挖泥船、測量船,廣泛使用于長江航運、沿海航運以及航道保障上,都起著重要的作用。江南制造局還曾經清政府批準,一度獲得了修造招商局輪船的專利權,招商局成了江南制造局業務上的主要對象。它開展的船舶修造業務直接服務于上海港的航運,促成上海這座城市向近代的轉型。凡此種種,可以看出,江南制造局對于上海經濟乃至中國社會經濟的近代化進程都產生過一定的促進作用。正因為此,在上海城市經濟史上,洋務工業之創建可以被認為是近代化大工業在上海之異軍突起。
上海名士王韜這樣描述李鴻章和江南制造局:時艱甫定,庶事創興。于是密防御,精器械,講藝術,一切西學,無不具舉。辟向來未有之成規,操百世自強之勝券,骎骎乎馳域外之觀。由前言之,則地為之也;由后言之,則人為之也。其中所說的“人為”,即指“合肥相國李公和丁中丞”,亦即李鴻章和丁日昌。著名歷史學家陳旭麓如是說,“在中國,很多事情老百姓是仿效為官者的。作之君,作之師,官員不僅是政治的權威,而且是教化的楷模……沒有權威與楷模的倡率,新的東西總是難以為人接受和仿效的。”無疑,李鴻章較好地起到了權威和楷模應有的榜樣作用。特別是1895年春季后,上海出現制造業企業紛紛開張的局面,不過,這些企業并非都能獲得成功。當然,這并不足以構成人們苛責李鴻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