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考

王新瑛

每年臨近高考，熟人相見，總要談論孩子的考試。那幾年，我的孩子還小，離高考還很遙遠，看到友人為給孩子提供后勤，專門請假陪讀，來回奔波，我總不以為然。

那年高考時，一位住在學校附近的朋友，特地邀請我去感受高考氣氛。朋友感嘆說，她在這住了幾年，每年都會目睹高考時家長陪著孩子，手拉著手把孩子送進考場，然后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家長又涌滿校門，只要見一個孩子走出，家長們一片長勞勞的手又伸了出去……

這樣的場景氣氛，我終于也親身體會了一次。女兒初中畢業時，我陪她去省城師大附中考試，那天，我不知道全省有多少個中學，反正站到師大附中校門口的，黑壓壓的一大片全是蘭州市以外的學生。為了僅有的92個名額中的一個，他們長途輾轉，在家長陪同下來到陌生的省城。學校附近賓館旅店早就人滿為患，吃飯時連小飯館都排著長隊。幸而，我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還有親友可投。

那天早晨，匆匆忙忙乘車趕往學校，路上的車和行人像游行般擁擠，不用問，一看就是來參考的學生和家長。擠挪到往師大附中路口，車已很難行駛，我和女兒只好下車，夾在家長與學生組成的人流中向校門口緩緩移動。

5月的蘭州，依然涼意很濃。家長們目送著自己的孩子走進考場，便三三兩兩在附近啤酒攤上坐下，有人要了蓋碗茶，有人要了瓜子，或并不想要什么，只想找地方坐下歇腳，來打發難熬的兩個小時。有幾個中年男子要了啤酒。攤主拎著幾瓶啤酒走過來，在清晨沁涼的風中，哆嗦著打開了啤酒瓶蓋。望著啤酒倒進杯子，滋滋冒著汽泡，我的心情也如同那啤酒一般，泛溢著濃濃的酸味。在夏天，啤酒是最好的解暑飲品，但在這乍暖還寒的早晨，我難以想象，冰涼的液體，怎樣溶入他們熱騰的胃液。為了孩子此刻的考試而心急上火，啤酒能夠降溫，這恐怕是惟一的理由了。更多的家長沒有歇腳的地方，索性在校門外的樹蔭下席地而坐，孩子則成為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家長們聊天的話題，以期從中找尋到安慰。還有人不時掏出手機或抬起手腕看著時間，朝校門口張望……

兩個小時是短暫的，對于等在考場外的家長們來說，卻那么的漫長難熬。幾千名考生當中只能錄取92名學生，這就是殘酷的現實，這樣的考試在考孩子，更在考家長，考韌性、考勇氣、考貧富、考運氣……包括我在內，許多家長都知道自己的孩子根本考不上，但仍義無反顧地來，花錢、勞神、奔波、受累，想著就心生恐懼，但仍心存希望，以至每年5月，師大附中門口都上演著這幕父母陪兒女的金榜題名夢。

光陰荏苒，時間的腳步匆匆走過無數個難忘的日子，一眨眼的工夫，我的孩子已經面臨高考，不知道為什么，越到臨近考試的那幾天，我的心里卻越來越空，空得如同一個紙糊的殼子，哪怕只是輕輕一碰，也會猝不及防地碎裂。

俗話說：“芒種忙，麥上場。”一年二十四節氣中，惟有芒種是最忙的一個節氣，因此又為“忙種”。那年的芒種恰逢6月6日，也就是高考前的一天，和盼望收獲的農人一樣，家長們也在盼望著自己的孩子能夠在考試的時候正常發揮，取得滿意的成績。

芒種的日子，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從早上一直下到晚上。夜里，那雨仿佛一個人絮叨纏綿的訴說，不停地攪擾著我無法眠去的夢。早上早早起了床出去買早餐，雨仍然不停地下著，遠處的山籠罩在迷茫的雨霧之中，天地間氤氳出濕漉漉的世界，就連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潮濕起來，仿佛輕輕一擰，就能擠出許多水來。

本來女兒不讓我去送她考試，我也無心要送，只是聽說每年的高考都有許多家長接送孩子，場面很感人，我就有了去看一看的想法。吃了早餐，征得女兒的同意，陪她一同向考場方向走去。人們撐著不同顏色的雨傘，狹長的街道早已成為人的河流、傘的海洋。考生們一手撐著傘，一手拎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子，里面裝有準考證、身份證、筆等考試用具。有不少家長陪著孩子，一邊走，一邊和孩子說著什么。我無法看到孩子們的表情，但他們向前移動的腳步，卻讓我或多或少感到一些沉重，6年小學、3年初中、3年高中，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孩子們背著沉重的書包，往返于學校與家的路上，奔波于一個個輔導點、強化班，決定命運成敗的一天就在眼前，卻有許多學生和家長都失眠了。

雨還在糾纏不清地下著，女兒不斷回頭，一次次向我投來埋怨的目光，示意我趕快回去。怕影響女兒的情緒，我只得聽從她的安排。往回走的時侯，路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了，因為有好多家長準備守在考場外面。等待與期望，讓這個不同尋常的日子更加揪心，這不僅僅是學生們自己的高考，還深深牽動著父母的心，填滿他們所有的牽絆與祈福。

每每回想兩次陪女兒考試的經歷，心底的情緒難言而復雜；而每年聽到誰家的孩子考上好學校時，又會無由地興奮。也許，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其中的酸澀。

選自“中國作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