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鐵時代

劉曉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外援的時代，這是迷茫的時代。不必關心現在是1995年、2002年、2007年，還是2014年，當外援成為不變的主角，中國籃球從此進入星光黯淡的黑鐵時代……

周五晚高峰，北京西四環被望不到頭的車流堵了個密密層層，不遠處，燈火通明的五棵松體育館內座無虛席——這注定是個與眾不同的夜晚，只有遭遇最被看重的對手時，北京隊才會把CBA比賽放到這里進行。今夜的訪客是新疆男籃，跟北京分別排在全聯盟第二、三位，至于誰第二誰第三，則要等比賽結束后方見分曉。

比賽打得難解難分，現場一萬多名球迷的吶喊聲震天動地。

鏖戰過后，雙外援得到40分的北京隊輸給了倆外援拿50分的新疆隊，終場哨響那一刻，幾乎所有鏡頭都對準了場邊觀戰的第五名外援——史蒂芬·馬布里。鏡頭中的“馬指導”穿著一件大紅色衛衣，前胸印著一個巨大的金色“CHINA”，字母左上方還有一面五星紅旗，煞是鮮艷——輸了這場球之后，全北京都更急盼他盡快脫了這身行頭，換上印著鴨子的藍色隊服重返賽場。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外援的時代，這是未來讓人迷茫的時代。

1月6日，CBA官網公布2014年全明星賽票選結果，還在養傷的馬布里榮膺票王——然而，受傷后他已被北京隊用威爾金斯臨時頂替，現在馬布里并不是CBA注冊球員，沒有參賽資格，讓這個“票王”頭銜成了笑話。

不管能不能參賽，得票說明了馬布里在CBA的人氣。在中國球迷心中，最能代表本國最高水平籃球聯賽的人是個外援，這看上去雖然有點奇怪，但實不是什么新鮮事了。翻開本賽季的CBA得分榜，賽季總得分前10的球員都是外援，前20中也只有排在第11的王哲林一個國內球員；而如果是以場均得分的方式查詢，前20的球員中則干脆一個中國球員都沒有，這種情況并非出于偶然，而是近些年CBA大格局下的慣常狀況。

外援對于如今的CBA究竟有多重要？

1月12日，成都溫江體育館，四川隊在比賽還有4分多鐘的時候將哈達迪替換下場，高出其他人一頭的伊朗人一屁股坐回替補席，百無聊賴地欣賞著由自己親手締造出來的垃圾時間——當時的比分是116-98，四川隊領先18分。

終場哨響，雙方場上的國內球員開始握手，被換下場的外援們也從替補席走上場地，相互打著招呼。記分牌上，四川愛家168隊124-116戰勝吉林九臺農商銀行隊，這是一場真正意義上外援為主角的比賽，兩支球隊各有三名外援，拿到了超過一半的得分。

四川隊的菲巴拿到34分8籃板5助攻、哈達迪21分12籃板6助攻、DJ.懷特15分7籃板，三個人共拿到70分27籃板11助攻——四川全隊也才 124分44籃板27助攻；吉林隊更加依賴外援，道格拉斯4分5籃板10助攻、羅杰斯43分14籃板2助攻、鮑勒斯31分14籃板2助攻，三人加起來78分33籃板14助攻，全隊則是116分43籃板20助攻。

四川和吉林在聯盟中屬于弱旅，相對來說也更加依賴外援，但真正的問題是，其他球隊——乃至季后賽球隊也強不到哪去。

截止到第24輪，整個聯賽一共使用了47名非亞洲外援，他們一共拿到17925分；6名亞洲外援，拿到1554分；而有外援的17支球隊，一共就拿到了41403分——也就是說，平均每個隊的外援要拿到全隊47%的分數。另一個很有代表性的數據則是，唯一沒有外援的八一隊，戰績排名全聯盟倒數第三，得分能力在全聯盟所有球隊中排名倒數第一，場均只有90.8分，跟擁有三名外援，進攻火力聯盟第一場均得到108分的福建隊差了將近20%。

這本不是一個外援瘋狂的賽季，在得到聯賽主贊助商每年數億人民幣的巨額贊助合同后，籃協每年上千萬的分紅讓俱樂部投資人看到了不再虧錢的可能，外援的選擇上也開始從過去幾年的瘋狂追逐大牌轉向了務實路線，今年的外援大多是在國際上無甚名氣，但有充足CBA征戰經驗的老面孔。

就是這么一個外援盡量“低調”的賽季，這些人數僅占五分之一的外來打工者還是貢獻了接近一半的得分產出。

從經營角度來看，C BA今日的成功毫無疑問：最多的球隊、最多的贊助、最多的電視轉播、最大的國際影響力……國際化的CBA正在邁向它最好的時代，本賽季哈達迪、巴赫拉米的加盟，加上此前一直混跡于CBA賽場的阿巴斯和道格拉斯，CBA已成為真正的“亞洲聯賽”，全亞洲最好的球員在這里集中。

從整體水平來看，CBA也同樣達到了歷史高峰，這里的對抗強度就連打過NBA的哈達迪也一度水土不服。

由于本賽季幾乎所有球隊選外援時都走了務實道路，哈達迪加盟四川已然成了轉會市場上最重磅的新聞。包括球迷、俱樂部、籃管中心等多方面都關注著這個號稱“亞洲第一中鋒”的伊朗巨人，甚至揭幕戰，籃管中心都特地安排衛冕冠軍廣東主場迎戰升班馬四川，為的就是上演一出易建聯大戰哈達迪的好戲。

天不遂人愿，由于在季前賽扭傷腳踝，同廣東的揭幕戰伊朗人只能作壁上觀，眼睜睜看著全聯盟實力差距最大的兩支球隊把比賽演變成一邊倒的屠殺，最后打出了一個120-67的比分。帶著恥辱的5連敗，11月底，哈達迪才真正在CBA亮相，拿到20分18個籃板幫四川力克山西拿到賽季首勝之后，哈達迪對著鏡頭說：“如果我早點上，也許我們已經贏了2到3場球了，對此我表示抱歉?！?/p>

哈達迪的抱歉說得有點早，說不清是主觀上沒有好好打，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實力，此后三場比賽，哈達迪分別只得到了6分、11分、11分，雖然每場都能保證兩位數的籃板，但這樣的表現跟他身上承載的期待顯然相去甚遠。不光哈達迪，同樣來自于伊朗的“亞洲第一小前鋒”巴赫拉米也混得不怎么樣，這位在國際賽場面對中國男籃時得分如砍瓜切菜的狠人來到CBA后遲遲無法融入球隊——這并不耽誤他在一對一面對中國球員時輕松砍分。

諷刺的是，當我們為聯賽沾沾自喜時，卻發現中國已經失去了亞洲最好的球隊。

這幾年，跟外援在聯賽中火爆的表現成鮮明對比的，是國家隊在洲際比賽中的戰績。2012年倫敦奧運會，中國男籃全負出局；2013年亞洲男籃錦標賽，創紀錄地被中華臺北隊淘汰，最后止步四分之一決賽。

在這樣的混亂與迷茫中，CBA越來越成為各國外援的練兵場，我們自己的球員卻鮮有喜人的成長，對于他們來說，這是最壞的時代。

這個賽季，沒外援的八一隊已然淪為末流魚腩，最不依賴外援的廣東隊也疲態盡顯。雖然仗著有一個當打之年的易建聯，廣東依然占據著聯盟第一的寶座，但是朱芳雨、王仕鵬的狀態下滑明顯，球隊新生代和中生代無法獨挑大梁已是不爭的事實。

這兩年成長得最好的球員無疑是巴赫拉米的隊友王哲林，盡管福建本賽季有三名外援，但他依然能交出一份場均22.5分10.7個籃板的成績單，但如果以王治郅、姚明哪怕是易建聯接班人的標準來看，他現在還差得太多——同易建聯直接交手時落盡下風且不必說，單是福建隊徘徊在季后賽邊緣的成績，在這樣一支擁有三名強力外援的球隊，都無法保證拿下一個季后賽席位，怎么指望他帶同齡人重振中國籃球？

說重振中國籃球真的有點遠，因為在這個聯盟里的絕大多數年輕人，都在為了一點穩定的出場時間苦苦掙扎著。雖然非亞洲外援的出場時間被限定在4節6人次，但在下半場，絕大多數比賽都會整節整節地派出所有外援對抗，一個隊里十來名國內球員打破頭去搶那兩三個出場位置——即便你上了場，往往球權也都在外援手里，很多人在場上真正打籃球的時間還沒有折返跑用掉的多。

人性中難以克服的一面就是總愿意去懷念一些逝去的美好。

1月12日，雅戈爾體育館，寧波的深冬濕冷刺骨，連體育館內的空氣都透著那么一股子寒意。比賽已結束，幾分鐘前的喧鬧已轉化為一種略帶嘈雜的寂靜，觀眾逐漸散去留下冷清的座席，大屏幕上留下最終的比分：八一91-109上海。

昔日的榮光無法遮蔽今朝的慘淡，這是八一隊的第四場連敗，輸給上海后，他們以6勝18負排名18支球隊的第16位，這也是這支球隊自建隊以來——一直可以上溯到還沒有CBA的那個年代——最差的一個賽季。

賽后的新聞發布廳比天氣還冷，八一隊主教練阿的江眼前只有一名現代金報的隨隊記者鄒鑫，發布會成了一場官方安排下例行公事的專訪，在一對一的情況下，鄒鑫向阿的江扔出了一個近幾年被中國媒體問過無數次卻從未得到過確切答案的問題：“近期外界一直在談論大郅即將退役的話題，您和球隊方面對此有怎樣的回應？”

“確實， 在本賽季結束之后將退役?！?/p>

阿的江的直言不諱宣告中國籃球一段傳奇的終結。

昔日在CBA無堅不摧的八一王朝最后一名老兵，即將在下一個春暖花開的時節退役；那支曾經單靠本土球員抗衡各大洲外援狂攬八冠的超級強隊的最后一名見證者，終于到時候離開屬于他的歷史舞臺。

過去的CBA并非如此，曾有一個時代，全聯盟最強的球隊里全部都是國內球員，其他球隊企圖通過招徠強力外援顛覆其統治，卻都以失敗告終，直到另一個史無前例的中國球員在這塊土壤上成長成熟，才由他推翻了這古老王朝的霸權統治——外援在當時注定只是配角。

八一隊迄今為止八次奪得CBA聯賽冠軍，其中包括從CBA元年1995年到2001年的六連冠。2001年，王治郅帶著6枚總冠軍戒指遠赴大洋彼岸，成為第一個征戰N BA的亞洲球員，才由姚明打破八一對冠軍的壟斷。而當姚明也在2002年進入NBA之后，2002-2003賽季八一隊又奪回了冠軍。2006-2007賽季，“拯救大兵”王治郅回歸祖國，當年就終結了廣東隊的三連冠，粉碎了易建聯帶著總冠軍進入NBA的夢想。

時光荏苒，追風少年已近不惑，而那些昔日一同叱咤風云的戰友，更是早已離開了這塊舞臺。

2013-2014賽季，距離八一隊最后一次奪冠已經過去了7年，他們依然作為最后一支沒有外援的球隊在CBA艱難生存著。

不管承認與否，如今都是外援的時代。

1月12日，廣東在主場107-90戰勝北京，豪取6連勝同時也穩固了自己的榜首排名。盡管大勝對手，尤納斯依然高興不起來，因為對手陣中馬布里尚未回歸，贏下這樣的北京隊還不足以讓他對未來的季后賽有足夠的信心。

廣東無疑是八一之后CBA第二個王朝球隊，可就是這么一支囊括國家隊大半主力、幾乎全隊都有國字號背景的球隊，卻在2012年幾乎被馬布里一個人打敗，失掉總冠軍。

本賽季，依然有很多人質疑廣東能否奪冠，理由只有一個——外援不夠強；解決的辦法同樣簡單——換兩個強力外援。

王朝球隊尚且如此，他者更不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