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凡
離攀枝花會戰總指揮部不遠的云南境內,有一個小集鎮名叫仁和鎮,三線建設大軍開進大山里來之前,是這里最大的一個鄉鎮。正是這樣的一個小鎮,由于緊鄰著川滇兩省的交通要道,因此來往的馬幫終年不斷。這些馬幫為這偏遠的大山帶來了布匹和食鹽,同時也將這里的獸皮與特產運往云南和四川。仁和這條小街在當地也就很有了名氣,是當地公社(鄉)的所在地,小街上住著不少當地的干部。
在三線建設的大戰場里,有這樣一條充滿神秘色彩的小街,同樣也吸引著彭德懷。
彭德懷在特區指揮部同志的陪同下,驅車來到仁和鎮。
他夾在趕場的人群里,東瞧瞧西看看,不斷地問著各種東西的價錢,在這條極不起眼的鄉村小街上,一逛就是一個多小時。
特區陪同的同志怕他累了,就找了一個熟悉的地方,讓他進去休息。
這是當地一位公社干部的家,就建在這條小街上。房子是用當時稀少的鋼筋水泥和紅磚壘成的,屋上的瓦也不是當地的小青瓦或油毛氈,而是建三線工廠的那種大塊的新式紅瓦。兩個房間分左右而建,中間是一間堂屋,收拾得很干凈。彭德懷一行進去后,就安排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來休息。
特區陪同的同志說:“全靠搞大三線建設,才把這里的生產、生活都帶動起來了。這里由于交通不便,老鄉過去窮得很,一家幾口人就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
彭德懷問那位公社干部:“你們公社里像你這樣的人家有多少?”
公社干部說:“自打三線建設以來,這大山里變化太大了,像我這樣的人家,現在恐怕也不少了吧。”
彭德懷問道:“我問的不是你們這些公家的干部,而是你們這里的老百姓。”
公社干部說:“那也是有不少的變化吧。”
彭德懷問:“我說同志,我要問你,他們是怎么個變法,是變好了呢,還是變得更壞了?”
公社干部笑著說:“你這位首長也真是,當然是變好了喲,哪有變壞的。”
彭德懷聽后高興地說:“這就好了。”
最后,彭德懷提出,要到附近的農村去轉一轉。
公社干部說:“好,我帶首長們去看一看。”
車停下來后,彭德懷堅持要順著山路走,到前面一戶茅屋里去看一看。
茅屋前一個青年壯漢穿著一件生羊皮背心,褲腿卷到膝蓋上,剛從田里干活回來,滿腿都是泥。
彭德懷走上前去,向那個人問道:“老鄉,你好啊!”
老鄉轉過臉來,一見好幾個人,中間還有公社的干部,忙說:“同志哥好。”
彭德懷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朝屋里走。
老鄉見了,慌忙跑過來,一下子攔在大門前。
彭德懷說:“老鄉,不歡迎我們到屋里看看呀?”
老鄉說:“不……不是……”
這時,那個公社干部走過來說:“彭主任,老鄉不允許我們進去,我們還是別進去吧。”
彭德懷對老鄉笑道:“怎么,你家里有金銀財寶?”
老鄉苦笑著說:“哪里有那些東西,我是怕同志哥進去了不方便。”
彭德懷說:“沒什么,我們進去看看就走。”
老鄉只得將彭德懷一行讓進屋子里。
屋檐很矮,彭德懷要低著頭才能進去。到里面一看,黑咕隆咚,一時什么也看不見。停了一會兒,彭德懷才看清屋子里有一只土炕,上面有一條破被,幾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坐在上面,都用被子蓋著自己的下半身。
彭德懷直朝炕上走去。
幾個女人一見這個陌生男人要上炕,嚇得連連后退。
老鄉忙過來介紹:“這年紀大的是我的母親,這中年婦女是我的婆娘,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子是我的大女兒。”
彭德懷朝她們點著頭,要上炕去與她們嘮家常。
幾個女人頓時嚇得哇哇亂叫起來,用那條破被緊緊地裹著身子。
彭德懷不知道她們為何如此,還以為自己違反了當地風俗,就連連地向主人道歉。
這時,特區陪同的同志走過來,將彭德懷拉到一邊,讓那個公社干部幫助“解釋”。
公社干部看看屋子里的主人,將彭德懷拉到門外,輕聲地說:“首長,那炕是不能上去的。”
彭德懷問道:“為什么?”
公社干部說:“那床上的女人都沒有穿褲子。”
彭德懷不解地問:“她們為什么不穿褲子?”
公社干部說:“這是當地人的一種習慣。”
彭德懷問道:“你是不是當地人?”
公社干部答:“是。”
彭德懷又問:“你老婆是不是當地人?”
答:“是。”
彭德懷一下子火冒三丈,生氣地對那個公社干部大聲吼道:“剛才我們到你家里的時候,你老婆為什么要穿褲子!”
彭德懷立刻找老鄉來問,原來這家人因為太窮,全家人只有一條破褲子,平時誰外出誰穿,今天他到地里干活穿了,幾個女人就只好都縮在土炕上的破被子里。
彭德懷聽后十分生氣,對那個公社干部厲聲地說:“老百姓窮得連褲子都沒有穿的了,你卻在鎮上住大瓦房,你能住得安心?你盡給小鎮四周好的人家讓我看,這不是在自己欺騙自己嗎?同志,不是我批評你,浮夸風、虛假風害死人呀!公社里還有這樣窮苦的老百姓,你這個當官的倒先富起來了,過上好日子了,這在國民黨里做官可以,但在共產黨里做官就不行!如果我們當官的自己先富起來了,而不去管那些窮人,這就違背了我們當年革命的宗旨,人民就不會再擁護我們,我們自己就要垮臺的!就是我們富足了,為官之人也要注意節儉,節儉養性,奢侈喪德,這是封建皇帝朱元璋都明白的道理,我們共產黨的干部有的人還不明白。”
(摘自《中外文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