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編/李 娜

黃旻

馮濤

btr

于是

袁筱一

周嘉寧
翻譯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自己的作品不朽,也不是為了自己的翻譯作品不朽,翻譯沒有唯一的答案,翻譯最偉大的就是在這個過程當中進行了語言的探索,這個過程的意義要遠遠大于結果。
8月28日,青年譯者孫仲旭在廣州去世,享年41歲。這一消息在8月29日深夜由媒體人雷劍嶠受孫仲旭家屬所托在微博公布,隨后經上海譯文出版社編輯確認,“孫仲旭因患有抑郁癥而離世”。孫先生的兒子也向業內人士證實了這一說法,并稱“爸爸已經解脫了”。雖然事發突然,但這個消息卻迅速在微博圈子里引發震動,很多出版界人士和讀者在獲悉孫仲旭自殺的消息后紛紛發出驚嘆與惋惜之聲:@蔣方舟感嘆“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法語翻譯家@余中先說,“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很喜歡孫仲旭的譯文,給他做過編輯,一直以為他很年輕,很有為。前年年底還去廣州跟他一起逛街吃飯。愿他安息。”@作家阿乙說,“讀過孫先生五六本譯作,受益很多,廣州見過一次,謙卑之人,就活在書本上吧。”
當然,更多的網友是通過網絡搜索后驚覺這個看似陌生的名字,原來自己早已拜讀過他所翻譯的那些文學作品——孫仲旭雖然是業余從事文學翻譯的,但他是一個勤奮的譯者,迄今為止已出版譯作包括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喬治·奧威爾的《一九八四》《動物農場》等31種(包括再版版本)。尤其是《麥田里的守望者》的中文譯本中,除了首位譯者施咸榮翻譯的版本之外,譯林出版社在2007年推出的由孫仲旭翻譯的版本最受關注,迄今已售出近10萬冊。這樣一位積極努力的翻譯家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要選擇放棄這個世界,出版社的編輯們已經不愿再談及,“也許是工作和生活壓力,在這個時候,緬懷他就好了,再去刨根問底孫仲旭為何要得抑郁癥為何要離開,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
據悉,孫仲旭十分熱愛翻譯這個“兼職”,曾經聲稱:“愛上翻譯是種難以戒除的癮”,作為國內目前少有的優秀譯者之一,他的離世也讓更多人開始關注翻譯家這個群體的生存現狀。據了解,目前國內諸多譯者的收入都很低,但他們為此付出的腦力與體力卻遠遠超乎尋常工作。孫仲旭在自己寫過的一篇《翻譯是一個體力活》一文中,講述了他譯一本書的工作程序,一共分為9個步驟,十分耗時。他還稱,因為“功夫在詩外”的原因,平時為了積累,還要為需要而讀書。即便如此,據新經典文化公司外文工作室負責人岳先生說,如孫仲旭這般資深翻譯家的千字70-80元的稿費在國營出版社中已經算高的,很多年輕人甚至只能拿到千字40-50元的報酬。
孫仲旭去世后,不少業內人士開始擔憂如今的青年翻譯者們的生存現狀,甚為巧合的是,就在剛過去不久的上海國際文學周上,思南文學之家舉辦了一場名為“借鏡觀看”的青年翻譯家上海沙龍。作為上海文學翻譯界已形成梯隊的青年翻譯家群體,到場的嘉賓袁筱一、黃旻寧、馮濤、于是、btr、周嘉寧等樂觀、坦誠地與讀者們分享了他們的翻譯經歷與文學體驗——令人欣慰的是,與網絡上各種悲觀的負能量不同,這群年輕人對翻譯事業充滿了愛與責任——因為喜歡,所以堅守。
也許因為都是年輕人的緣故,開場嘉賓主持曹元勇的提問簡單有力、一語中的:“在座的各位年輕翻譯家幾乎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在這個情況下我們為什么還在做翻譯,做文學翻譯?”翻譯家黃旻寧回答道:“我本身是編輯,而且是外國文學方面的編輯,所以我的工作其實和翻譯也是很相關的。所以大多數的時間里,我上班的時候看別人的稿子,下班的時候就可以自己擔任譯者了,讓別人看我的稿子。如果你沒有從事翻譯工作,又如何在同一平臺上跟譯者交流?你不知道他們的甘苦,不知道這里為什么對,那里為什么錯,很多溝通就是紙上談兵。”帶著愛與責任進行翻譯工作的她還提到了自己的“周期性發作型身份焦慮”,“就是翻譯一段時間之后,有一些自我懷疑——因為你總是在用別人的稿子說話,你要揣摩每一個作家。但是當我自己創作時,寫了一段時間我又會想念翻譯的事情,因為和巨人站在一起和自己創造渺小的東西又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曹元勇又提到了另一個敏感的話題:“我們都知道現在文學翻譯的稿酬是很低的,這樣的條件下各位為什么還要做文學翻譯?”對此,翻譯家馮濤給出了他的答案:“到了我們這一代已經不會有職業翻譯家了,這確實是因為靠文學翻譯是沒有辦法謀生的——稿酬低到外行無法想象。有很多不是從事這一行的朋友說起來,說你們翻譯出版外國文學看起來很高大上,但是到底是怎樣,稿費是怎樣算的,跟人家說人家都不相信。為什么還會有這一幫很傻的人做這件事情?我想這就是因為喜歡。”在馮濤看來,一個人除了溫飽之外,還是會有一點精神追求的,也許有人是愛收藏,有人可能就是去看球,但也有如自己這般比較癡迷于文字的人。“我和黃昱寧不太一樣,我沒有創作能力,其實這跟從小的經歷有關系。現在看起來從小到大讀的翻譯作品要遠遠大于創作作品。現在上了一點年紀閱讀方面有一點轉變,從國外的經典轉到我們自己的經典,就是自己的古典文學,還有一些古典的思想,會有興趣去了解。”而之所以在微薄的報酬之下自己可以堅持,完全是因為愛:“其實我們從事翻譯外國文學大多是因為自己喜歡,在這個基礎上如果自己覺得自己還能夠勝任,就希望多接觸一點東西,多做一點東西。就是這么回事。”
面對同樣的問題,作為一名同時熱衷于創作和翻譯的資深文學青年,btr的答案非常個性:“我只是喜歡文學本身。之所以為什么覺得需要翻譯?我想只有一個理由,就是翻譯對自己的寫作有好處,這是非常自私的理由。我想是基于一種對現有的語言不滿——就是對于一種語言所謂的和諧性的過分要求,但是翻譯并不是這樣的,翻譯可以讓我們掌握一些新的語言。”btr以臺灣作家夏雨的作品《粉紅色的噪音》為例,感性地表示,翻譯為原本的語言提供了一些噪音,而這些噪音是粉色的,是迷人的。
而談到中國翻譯獎項很少的問題時,著名翻譯家、華東師范大學教授袁筱一表示:“對我而言獎項一直是可有可無的東西。翻譯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自己的作品不朽,也不是為了自己的翻譯作品不朽,這可能和創作有差別。翻譯沒有唯一的答案,翻譯最偉大的就是在這個過程當中進行了語言的探索,這個過程的意義要遠遠大于結果。”因此,在袁筱一看來,“現在翻譯的人很多,翻譯的門檻也很低,我覺得門檻低是一件好事情。”對此,黃旻寧補充道:“我堅決否認翻譯質量在每況愈下,首先要知道不存在沒有硬傷的譯作,其次是在當代翻譯的人越來越多,翻譯門檻越來越低,質量差的作品被顯露出來的幾率也更高。”而馮濤也贊同翻譯沒有標準答案:“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直譯、意譯哪個更好沒有界定,每部文學作品都有它的風格,文雅也好,粗俗也好,翻譯要做到的是把握原著的節奏,對得起原著,也對得起讀者。”
關于何為“及格的翻譯”何為“不及格的翻譯”,青年作家、翻譯家于是亦有自己的看法:“討論一個翻譯是好還是不好,肯定首先要排除有沒有硬傷問題。就是指鹿為馬的事情肯定是有問題的,肯定是不對的。除此之外,要說翻譯好不好,那一定沒有標準的答案——甚至在同一句話、同一篇文章、同一本書的意思完全被‘準確轉碼’的前提下,不同年代的人讀這個文本也還會有不同的感受呢。所以,好的翻譯要面對自己的時代、面對自己的讀者群。另外,因為時代的發展,我們現在可以有很多機會跟作者本人接觸,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翻譯的好機會——假如你能夠有機會跟作者本人進行一些商討,翻出來的譯本一定會比較漂亮,一定會比較符合作者本人的氣質和意圖。譯者和作家哪怕去爭吵、爭執也會有很好的結果。”就這個問題,青年作家、翻譯家周嘉寧做了一個有趣的補充:“小的時候我比較喜歡一首外國詩,最喜歡當中的某一句話,后來隔了很長時間突然想起來,我應該把那首詩的原文搬出來看一下(那是很有名的翻譯家翻譯的)。結果發現那個原文里面根本就沒有我很喜歡的那一句話,是譯者自己加上去的。這件事一直讓我感觸很深,并且到現在我也很難去評價這樣的情況,只能說,我現在還是很喜歡這首詩,也還是很喜歡這句話。”
當我們討論翻譯,不可避免地要談到文化的“輸出”與“輸入”,對于這樣一個宏大話題,袁筱一有自己的獨立見解:“我認為輸出和輸入這兩個概念首先不太好,我本人是不贊同細分所謂輸出和輸入的。我們現在特別強調文化的輸出,中國的這個也要‘走出去’,那個也要‘走出去’,但其實文化的交流是有它本身的屬性的——不需要有什么大力地推動、輸出或者什么,它只是處在不同階段而已。所以翻譯是一直存在的,它一直存在的必要性就是因為文化有這個特性,要不然文化自己就會死掉的。”在袁筱一看來,文化處在哪一個階段是它自然的過程,當然會有社會的、經濟的因素會產生影響,但這些影響是沒有辦法生搬硬套的。“文化的交流有其自身的規律和需求,具體到文學翻譯這一塊,就是我們當代的閱讀構成必然有多種文化的交融,如今哪有人還在百分之百固守自己的文化?哪怕是傳統的東西都是交流后的結果。那么,交流是相互的,翻譯的需求也是相互的,沒有絕對的‘輸出’與‘輸入’。”
好的翻譯要面對自己的時代、面對自己的讀者群。交流是相互的,翻譯的需求也是相互的,沒有絕對的‘輸出’與‘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