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名美+許向東
【摘要】國內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研究可以分為認知、解釋和預見三個層面。認知研究主要是關注并闡釋微博事件與公民新聞的互動實踐,總結其表現形態及傳播模式;解釋研究主要從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研究的源起、影響微博事件與公民新聞互動的機制以及社會環境等因素的層面,分析微博事件與公民新聞密切相關的作用機理;所謂預見研究,則是討論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發展對媒介內生態和媒介外生態的影響和意義。在整體回顧的基礎上,可以對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的進一步研究加以展望、寄予期待。
【關鍵詞】微博事件;公民新聞;國內研究;回顧綜述
國內對公民新聞的關注,可以追溯到2004年“市民新聞學”概念的引進,2006年“公民新聞”這一表達得到普遍認可和應用。[1]公民新聞指稱公民個體或群體(以非專業新聞工作者為主)自發、主動的新聞報道和評論行為。得益于互聯網的技術支持,自媒體平臺成為公民新聞發布的主要傳播渠道。在眾多花樣翻新的自媒體中,微博自2010年微博元年的發軔到2013年出現式微之勢,其間發展可謂一路狂飆;微博平臺的平民化、個性化、碎片化、開放性、多元性、互動性等特點,促進了公民新聞的發展,催生了新媒體時代的微博公民新聞。將微博作為一種傳播形態來考察,微博的影響力空間包括話語的釋放,新聞報道已經從專業人員的職業行為轉為社會公眾借助微博共同參與的公共活動。尤其是對突發事件的報道方面,有公眾廣泛參與的微博蘊藏著巨大的能量。[2]在發展進程受到微博公民新聞影響的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實踐得到深化;同時,一系列事件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微博公民新聞活動的介入、影響,有的甚至改變了原有的軌跡。透過微博事件的背后,可以見到公民新聞作為一種傳播機制,扮演了歷史情節的記錄工具之一,并隱現著眾聲的喧嘩與整個社會的躁動。[3]
認知科學理論的大方向在于預見和解釋,對于現象的認識要經過對事實的認知、對原因和作用機制的邏輯演繹與解釋,以及對意義和影響的討論與預見。由此,可以從認知、解釋與預見三個層面來梳理國內研究者對于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之解讀,并且把重點放在對其意義和影響的討論與預見部分,從媒介內外生態兩個維度來討論微博事件與公民新聞互動的價值,此部分是理解和評價這一認識活動的重要依據。
認知:微博事件與公民新聞的互動實踐
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報道行為有不同表現類型:第一種是報道型公民記者參與的“利益訴求類公民新聞”報道;第二種是公民記者通過人肉搜索等方式主動挖掘事件,促成微博事件或擴大事件影響力,是“探詢真相類公民新聞”;第三種是有目的地制造微博事件,從而引導社會成員參與相關社會活動,是“社會動員類公民新聞”。[4]
透過微博事件認識公民新聞,不僅關注當前媒介環境中公民新聞的傳播形態與實踐模式的新發展,而且觀照到事實現象中公民新聞與微博事件的互動關系。有研究者在對新浪微博在烏坎事件中的傳播機制的研究中注意到,一方面事件本身推動了微博公民新聞活動,原本烏坎村民的微博使用率不高,但隨著公民微博新聞活動在事件發展中的影響力顯現,村民中的微博用戶數明顯增加,另一方面微博公民新聞又是對烏坎事件的走向產生影響的重要力量之一。[5]
公民新聞與專業媒體的互動表現一直是認知公民新聞實踐的重要方面,在微博事件中,這種互動成為影響特別是改變事件進程的重要環節。通過對宜黃事件、李剛門事件和上海大火事件的剖析,“動態范式訂定事件”的理論被提出,這一理論概括了公民新聞活動促成微博事件成為專業媒體報道的常規題材,并進入新聞生產的常規流程的模式。[6]
至此,可以勾勒出微博事件與公民新聞的互動路徑:在特定時機一些關鍵事件的刺激下,公民通過微博參與新聞報道,相對不活躍的普通微博用戶通過圍觀形成合力,吸引意見領袖的關注,引起專業主流媒體的反應與傳播,虛擬力量崛起影響了微博事件現實中的進程,最終促成事件的發展與解決。
解釋:從源起、機制與模式到社會回歸
考察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活動的社會基礎和源起背景,可從其背后隱現的公民社會關系著眼,由其勾連的心理層面的價值判斷和文化認同之視角展開。社會網絡理論為進一步認識和解釋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活動的源起提供了一個相對中觀的視角:以臺灣花蓮地震事件為例,網狀傳播模式的社會連結邏輯是事件源起的作用機制之一。[7]網民的社會網絡,是微博事件中公民展開新聞活動的鏈條,是虛擬與現實的紐帶。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活動的表現,還反映了自組織機制的作用。南京梧桐樹事件微博維權個案就體現了自組織作用機制的表現與特征。[8]
對微博事件之于公民新聞活動的激發進行由表及里的考察,通過對郭美美事件、溫州動車事故、廣東烏坎事件等議題的研究,有研究者提出了“敏感的螺旋”理論,可以借此思路探討微博事件的敏感度對公民新聞傳播活動的刺激,以助于對二者互動模式的解釋。[9]而對微博公民新聞活動對于事件發展的巨大影響力,可以從微博對碎片化信息的整合力,以及公民新聞在微博平臺上的聚合傳播的視角,來解釋這種影響力的來源。
根據系統論的思想,對于社會現象的解釋起始于社會基礎,又必然回歸到社會的宏大范疇中。從社會權力結構和傳播話語機制的基本層面上去詮釋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可以看到當下的實踐已經比公民新聞肇始之初所追求的媒體權力共享更進了一步,公民新聞被賦予了更大的權力,傳統專業媒體的話語中心地位被削弱,傳播表現出了去中心化趨勢,同時在不同微博事件中又促成了新的話語權力中心。根據保羅·萊文森的“補償性媒介”理論,有研究者提出自媒體傳播中公民新聞所帶來的媒介權力變化,可以理解為媒介權力的“補償性轉移”[10]。借此,可以助益于從社會權力層面對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進行更深層次的嘗試性解釋。
預見:媒介內外生態的影響與意義
媒介生態的傳播學概念濫觴于馬歇爾·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的論斷,1968年由尼爾·波茲曼明確提出這一概念;其內涵包括媒體各要素與不同媒體之間的關系,以及媒體與外部環境和其他存在要素之間的關系;前者可視為媒介的內生態,后者可視為媒介的外生態。關于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的討論與預見,將借助這個視角來考察其影響與意義。另外,涉及事實間關系以及彼此影響的考察一向存在積極派與消極派的分化,對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的預見亦是如此,研究者中既有承認其效應與意義的積極論者,也有質疑其有限影響與現實價值的消極論者;在積極論的陣營中,又有樂觀和悲觀兩種論調,分別觀照了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對媒介生態環境的正負影響。endprint
(一)媒介內生態的話語環境與新聞生產
首先,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在話語環境中的議程設置能力吸引了研究者的注意。有研究者以隨手拍解救乞討兒童的微博打拐事件為研究案例,提出了“超議程設置”的概念,積極地肯定了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在話語空間中為公眾和專業主流媒體設置議題,并引導事件議程延展方向的能力。[11]雖然“超議程設置”的提法尚待考究,但是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設置議題的能力與獨特機制已經不容忽視。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在話語環境中的另一個相關作用,體現在其有助于提升話語體系中公民的卷入度,這一方面意味著傳播效果與傳播價效優化的可能,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公民如何合理運用傳播權力的問題,提升媒介素養是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傳播活動卷入度提高的當然要求。
其次,在新聞生產領域,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挑戰著專業媒體的新聞產制常規和新聞生產規范。對媒體新聞常規的沖擊,一方面表現在其對新聞生產主體(記者)的影響:微博事件中的公民記者觸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從理論上擴展了記者的外延;記者以個人身份開通微博參與到公民新聞活動中,定位于微博事件傳播中的關鍵節點,又是媒體專業力量的擴展。另一方面還表現為對新聞產制流程環節的介入: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活動使得專業主體的新聞生產從組織化轉向社會化,新聞產制流程中的信息搜集、報道機制、受眾反饋和行業互動都因而發生變化,并且推動媒介融合的深入。公民新聞不僅預兆著專業媒體信源結構的改變,甚至成為專業媒體的參照系[12];不僅補充與平衡專業媒體提供的信息和評論,甚至通過放大或者削弱某些媒體的報道效果從而影響專業媒體的傳播力。對此,也有消極論者提出,這些沖擊和變化終將被新聞組織的常規所吸納;特別是在受眾反饋的層面,有研究者以溫州動車事故為研究案例,認為比較完整而具有公信力的詮釋依舊靠掌握受眾認知權威的傳統的專業媒體(特別是報紙)和職業新聞工作者提供。[13]另外,對當下專業主流媒體的應對研究中,吸納策略和應激排斥并存。吸納的新主張倡導技術實踐;可預見到的應激排斥行為則主要表現為主話語體系開始濫用“象征性資源”,介入公民的微博新聞傳播活動,如號稱結合政策法規建立信息審核機制的主張,甚至提出了事前預防、事中審核、事后反饋(刪除)、關鍵詞管理等所謂的防范機制。[14]
新聞生產規范方面的挑戰,一是新聞真實性與虛假新聞的問題。公民新聞實踐與微博事件結合后,悲觀論者認為虛假新聞會造成公民新聞的發展困局,但樂觀論者將微博的自凈機制作為論證公民新聞的生產最終會最接近真相的理論支點。二是微博的傳播特點導致了依托其進行的公民新聞難以保證報道和評論的質量。
(二)媒介外生態的輿論公共領域、社會公民與公民社會
微博事件中微博平臺成為公民新聞的聚集地,形成跨地域、跨階層的全國性甚至全球性公共領域,“KONY 2012”以及“占領運動”都是這樣的典型事例。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參與,促進了公民意識、民主意識的覺醒,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民主、參與的公共領域的建構;但是對于建設一個理想意義上的公共領域,公民新聞囿于自身的局限性,能起到的貢獻還是有限的。比如信息傳播方面,金庸被去世等微博假新聞的出現;觀點表達方面,一些評論顯露出情緒化、感性與理性失衡的傾向;在動員策略上,影響事件進程中的情感主義鼓動;甚至在一些特殊事件中表現出了民粹主義色彩。
社會中的公民參加公民新聞活動的同時,也塑造著自身。班杜拉的學習理論認為,人在社會實踐中得以形成自我。一方面,公民新聞的網絡商議、邊緣賦權有利于公民強化民主、平等的理念,并對社會資本的積累起到由虛擬到現實的增量效益;另一方面,人們的交往呈現封閉、偽裝和表演的傾向,個性讓位于群體性。有研究者提出“7·23”動車事故中微博公民新聞的本質,是大陸中產階層在微博上的首次集體表演式書寫。[15]對于社會中的公民整體而言,數字鴻溝的問題進一步凸顯,社會生活中普遍意義上的弱勢群體在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活動里被再度邊緣化。公民中的意見領袖,主導新的話語中心的形成,在微博事件的公民新聞討論中建立起“壁壘化論壇”[16]。在沉默的螺旋的作用下,輿論審判對事件施加影響,結果整個社會的公民權利的分布在馬太效應的作用下進一步失衡。
至于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對公民社會建設的作用,相關討論預見到公民新聞體現了表達權的回歸,這一公民權利的發展符合民主的本義。天價煙、表哥、紅十字捐贈賬目等事件中,公民通過微博新聞活動制衡公權力濫用,力圖實現監督式民主,拓展民主政治空間。中國公民新聞的獨創就在于其背后深刻的政治意義。微博事件多勾連一定的公共議題,公民新聞活動使集體行動成為可能。在微博事件中,公民的政治參與得到了鼓舞,從而加速了社會民主化進程,促進了公民社會的形成與維護。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上述持積極論的研究者們從不同角度總結并預見了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對媒介外生態環境的影響力和建構力,但消極論者則認為社會動員中新媒體以及公民新聞傳播活動的作用被夸大了。
討論與展望
卡爾·波普爾提出自然科學中的“觀察滲透理論”,之于社會科學依然適用,即不同研究者對于同一社會現象和問題的差異認識是合理且可被接受的。對于理論認識的評價,則可以從認知描述同經驗事實的一致性、解釋論證的邏輯完備性以及總結和預見的深遠性與可檢驗性三個層面來進行。回顧國內對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的研究,主流上都基本具備自我演繹論證的一致性、完備性和可檢驗性。雖然新媒體環境下特別是微博事件中,公民新聞的新發展已經使由時間和實踐所證偽的論斷被大浪淘沙般地替換了,但是評價理論認識更關注預見是否理論上可驗,并不因為被證偽而否認其邏輯上的價值和理論發展過程中的意義。
簡短討論下主流媒體和其他社會力量對于公民新聞活動的介入和干涉問題。這些力量把微博傳播和公民新聞活動本身的局限性作為“象征性資源”,借口公民新聞傳播活動缺少把關人以及其社會影響的不確定性,主張對公民新聞加以干涉和限制。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活動可以通過自身的傳播機制,實現內部約控和制衡;而不確定性和未知性,普遍存在于所有變化發展的事物和現象。專業媒體組織對公民新聞活動的排斥性限制,是其面對媒介環境變革的消極應激反應;其他社會力量的介入和控制,本質上則大多針對微博事件本身,因為事件之所以為事件便是源于其自身的反常規性。在整個社會體系的運行中,這些介入和干涉可能具有能夠被理解的實然必要性,但終歸是對象征性資源的濫用,缺乏被支持的應然正當性。endprint
在整體回顧的基礎上,可以對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的進一步研究加以展望、寄予期待。學理層面,實踐和認識的深入仍然沒有解決公民新聞對新聞學本身的一些根本上的拷問,比如新聞的重新定義在公民新聞引入階段便被提及,還有公民記者、記者微博和參與媒體(平臺)如何確立自身定位的問題。實踐層面,自組織作為一種作用機制在微博事件的公民新聞活動中發揮作用,社會化也被認為是新聞生產的趨勢,那么組織形式上的公民媒體是不是公民新聞的必需?社會價值層面,實現研究的現實價值必然要求我們的研究突破新聞傳播領域的視角,擺脫技術邏輯的中心壟斷地位,結合社會結構語境,深入到社會關系與結構變遷的層面,融入一種社會的視角和歷史的情懷。另外,微博事件中的公民新聞活動,可以延展到新媒體事件與公民運動的研究范疇,畢竟公民新聞活動與社會運動在實踐中常常相互勾連,同時結合社會運動的歷史根源與社會背景,將開拓微博事件和公民新聞的研究視野。除此還有很多值得進一步挖掘的問題,這些尚待解答的困惑將為接下來的研究勾畫方向。
對于微博事件的公民新聞研究的回顧,切口畢竟太小,這必然限制研究、討論和展望的視域。對于新環境下出現的新現象的關注是持續的、與時俱進且日新月異的。一個值得思辨的問題是:這些進化是否等于進步,亦即新現象是否意味著時代的進步?
參考文獻:
[1]范東升.公民新聞的興起與啟示[J].國際新聞界,2006(1).
[2]喻國明,等.微博:一種新傳播形態的考察[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
[3]邱林川,陳韜文.新媒體事件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4]申金霞.公民新聞的三種類型及其政治意義[J].當代傳播,2013(1).
[5]盧江南.草根之魅:新浪微博在“烏坎事件”中的傳播機制研究[D].中國青年政治學院,2012年5月.
[6]周葆華.作為“動態范式訂定事件”的“微博事件”[J].當代傳播,2011(2).
[7]彭蘭.微博客對網絡新聞傳播格局與模式的沖擊[J].新聞學論集,第24輯,2010年6月.
[8]曹陽,樊弋滋,彭蘭.網絡集群的自組織特征——以“南京梧桐樹事件”的微博維權為個案[J].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3).
[9]周俊,毛湛文.敏感的螺旋:網絡公共議題中敏感信息的傳播渠道研究[J].國際新聞界,2012(5).
[10]羅昶.從孟買恐怖襲擊事件中的“自媒體”傳播看公民新聞背景下的媒介權力轉移[J].國際新聞界,2009(1).
[11]王金禮,魏文秀.微博的超議程設置:微博、媒介與公眾的議程設置互動——以“隨手拍解救乞討兒童”事件為例[J].當代傳播,2011(5).
[12]蔡雯.重視深度新聞報道的策劃——新媒體時代大眾傳媒的新聞創新[J].新聞愛好者,2011(17).
[13]童靜蓉.微博傳播和中國新聞業的“認知權威”:以溫州動車事故為例[J].傳播與社會學刊,2013(25).
[14]張羽,侯逸君.公民新聞傳播中的微博假新聞現象探析——以新浪微博金庸“被去世”事件為例[J].今傳媒,2011(2).
[15]吳暢暢.去鄰避化、樸素的自由主義與中產階級的“表演式書寫”——以“7·23”動車事故為例[J].新聞學研究,2012(7).
[16]胡泳.眾聲喧嘩[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劉名美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碩士生;許向東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
編校:鄭 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