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保華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論述了人類社會從人與人的依賴轉為人對物的依賴、從而相對獲得獨立性的過程。毋庸置疑,我們已經處于一個社會生活高度符號化的時代,無論是社會管理、文化傳承還是消費行為、精神訴求乃至產品制造都被標上了特定的物質或精神符號。各種文化符號以意識形態的方式悄悄潛入大眾的生活中,維護著社會的發展,而人類個體就在與這些符號的碰撞中尋求認可,既有被世俗符號認同的渴望,又有被其定義的痛苦。
不同的理論家對符號化社會的看法不一。在悲觀的理論家眼中,社會符號被看作人的對立面規定著人的種種行為。比如鮑德里亞用符號編碼解釋和批判了人對物的這種消費性依賴,認為“符號的系統生產”在消費社會中占據主導地位,人類在物的消費中不斷被符號腐蝕而異化。所以有必要對個體“進行消費培訓、進行面向消費的社會馴化”。而卡西爾在《人論》中的看法則相對樂觀,他認為“符號化的思維和符號化的行為是人類社會中最富有代表性的特征”。只有把人定義為符號的動物,“我們才能指明人的獨特之處,也才能理解對人開放的新路——通向文化之路。”這里的符號被看作人類成長和進步的依托,人在社會符號中具有絕對主體地位,能主動借助符號構建語言、神話、宗教、藝術、科學和歷史的文化世界。
符號化社會的二重解讀為當下的高校學生教育工作提供了理論視角和借鑒思路。一方面,社會生活的高度符號化改變了傳統高等教育封閉自足的背景。先進的科技手段和營銷策略使各種符號代替了人的出場,成為校園生活的主角,校園高墻內的青年學生也存在被符號牽引麻醉,為符號所異化而陷入成長困境的危險。另一方面,符號是富有活力的人類成果之邏輯工具,具有歷史傳承性的外延意義。因此,高校既是各種社會、科學、美學符號傳播的集散地,又經常是制造新鮮符號的大本營。高校教師和學生工作者有責任幫助學生通過對各類符號的解讀超脫生物個體的存在,掌握認識自我和認識社會的規律,進入藝術和科學的殿堂;也有義務引導學生勇敢創新和開拓,在人類精神和物質財富中添上屬于自己的一筆。
在當前的高校教育中,發達的信息網絡成了各類文化知識符號的便利店,造成了知識貶值、教育權威喪失,使教師和學生雙雙陷于孤獨,迫使傳統上以知識傳授為主的高等教育教學模式和課程設置進行改革。如何在文化傳承中重建人與符號的統一,督促個體超越符號獲得主體地位,從而實現真正的自由之路仍然是宏大的命題。
在社會符號化的大背景下,高校青年學生的教育引導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首先,高校青年學生正處在個性與社會標準接軌的關鍵期,對各類文化符號背后的社會價值觀好奇但常失于判斷,容易在追求他人認可和社會認可中失去自我;其次,拜物至上的消費社會對道德良知的擠壓又讓學生沉溺于各種時尚消費,生存環境常常重視叢林法則而漠視道德禮儀,道德滑坡引起社會憂慮;再者,物與人的倒置關系減少了人與人的溝通,學生的語言溝通表達能力不容樂觀。各種差別化符號隱含各種偏見沖擊學生。當偏見、分別的概念達到一定程度,就會割裂學生對客觀事物和生命等整體價值的認知。
學生管理者既無法要求青年學生們像古圣先賢一樣“擺脫一切人的外部的偶然的特征”、漠視周圍浮動的文化符號框架、關起門來追求自我完善;也不能放任學生把自我迷失在一次次時尚實驗中。這突出表現在“個性社會化”與“社會個性化”兩個教育目標的矛盾對立上。高校學生工作既要培養學生的群體共性,提高被教育者的技能,以及參與、承擔社會生活的能力;又要發掘學生的個性、特長、優秀之處,尊重每個被教育者的生命、尊嚴和選擇,注重把一定的社會規則內化為個體自覺的素質與行為。為了達成這兩個目標,學生管理者有必要重新思索社會符號在人的培養中的位置和價值。
個體的發展與成長始終是教育最關心的問題。如前文所述,符號不僅是對人的限定,更是人類進步的依托。人畢竟具有主觀能動性,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也要求人的開放性培養。符號化社會也期望個人能在與符號的碰撞中自覺進行自我調適,包括個性解放、人與人關系的動態調整、文化的開放等,在自我與他人、個體和社會的互動中獲得長足發展。
目前的高校學生工作方式主要有灌輸式、融入式等,以教育督促為主,融入學生生活為輔,但融入學生生活之后該從何處入手引導學生思想卻是個難題。社會符號化的環境下,情感上關心學生的生活與學習固然重要,而激發學生的思考與追問、督促學生自覺地融入專業和社會、最終能有創見性地開拓個人之路可能更加重要。這就是符號化社會為當前高校學生工作提供的契機:學生只有通過個體創造性的符號編碼才能真正踏上通往成長的道路。下文從認識、表現和表達三個層面對具體的工作試作初步分析。
青年學生血氣方剛,思想活躍,對新生事物的敏感度和接受力比較強,所以流行音樂、暢銷書、網絡語言等流行元素高校里基本都能找到。實際上學生在一波接一波的時尚浪潮中尋求的是他人的認可,是物欲化的社會形象,很容易受隱含價值左右、迷失自我而造成人格缺失。高校常見的做法是思想政治教育:通過輿論造勢吸引學生緊跟時代形勢;用苦口婆心動員學生分清大是大非。這些輸入式的方法對自我管理較好的同學可能有效,卻常令個性較強、叛逆心較重但創造能力絲毫不弱的學生心生厭倦,搞不好也會造成一些師生矛盾。
而引導遠勝于訓導。學生首先有必要認識到:我們已經生活在符號當中,人類的文明和社會文化總是以符號的形式傳承下來。比如歷史故事總是內嵌著傳統道德,紅酒清咖傳達的是西式小資,《挪威森林》象征著后現代的孤獨等。這些符號是“物”的精神特征,是人類的創造性勞動成果,但內蘊其中的價值觀念并不總是善的,符號之間也并不是相互融洽,而是無休止的沖突和斗爭。在此基礎上,學生管理者可以引導學生深入分析各個符號背后的文化和社會價值,讓學生主動去進行道德判斷。例如,為什么網絡成癮常與貧困聯系在一起,為什么傳銷與金錢文化有關而與致富結果無關,為什么時尚代表商品元素但并不完全代表審美,為什么頹廢的音樂是黑暗、審丑文化的產物等。隨著細致而有趣的體察,學生會自發地判斷是非、發掘虛榮心、建立羞恥心,進而自然形成積極向上的學風、班風,幫助學生更好地完善自我。主動地在具體事物背后抽象社會文化,借助能追尋與其有聯系的所指也是學生能力和智慧的極大拓展;對學生管理者來說避免對當前學生的功利、金錢意識等直接做好壞判斷,選擇通過文化自覺加強學生的自律意識是明智的選擇。
卡西爾認為:“倫理思想的本性和特征絕不是謙卑地接受給予。倫理世界絕不是被給予的,而是永遠在制造之中。”幾千年人類文明創造了數不清的社會夢想,這些生活理想逐漸內化為人類個體共同遵守的一些規范、習俗、交際和道德符號編碼傳承下來,并吸引更多的個體追求信仰。因此,社會禮儀不僅指向人類社會過去的經驗,更指向對未來的預見和準備,是對現實的超越和對無限可能性的追求。它并不完全是一個規定性的、必須強制輸入的社會守則,而是對人類共同理想的認同、守候和追尋。從這一點出發,青年學生在成長過程中,假若能早一點正確地理解禮儀的內涵,自覺地遵守交際法則,就能更快地找到個體的身份,認同自己的社會角色。
禮儀與道德的社會教化作用十分明顯,能夠幫助學生擺脫狹隘的個人中心主義、功利式的交往模式,樹立個人形象,展現個人魅力。不過,道德禮儀畢竟不同于具有普遍約束力的法律制度,單靠說教難以奏效。學生工作者應在充分尊重個體感受的基礎上,以各種形式引導學生理解良好教養和利他行為的社會意義,理解道德符號背后人類共同的精神家園,從而引導學生的思維和生活方式融入社會,這也是“意識社會化”的過程。同時,學生也需認識到個體在道德禮儀符號中的創造性,人人都有能力、有機會參與創造理想社會,作為社會精英的大學生更有責任自覺在多元化的符號中保持一定的修養水準。
學者Halliday提出,語言是符號學的中心議題,隱喻眾多的文化符碼,意義交流的情境具有社會價值。只有借助語言,人類才能更好地認知外部世界、進行文化交流。卡西爾將語言分為命題語言與情感語言,認為二者的區別構成了人類世界與動物世界的真正分界線。簡而言之,只有人類才能使用命題語言對事物、觀念等進行抽象思維,命題這一行為顯示了人類真正的創造力。另一方面,只有人類才能在用語言命名外部客觀世界的過程中建構自己的內心世界,并且在此基礎上進行科學和哲學研究。
這里的意義有幾點:其一,命題語言意味著思維抽象化的能力。語言是成長的方式和手段,青年學生處在成熟之前的混沌階段,學會用合適的語言進行邏輯分析和抽象式思考、正確地表達個人訴求能極大促進本人的能力智力發展;其二,高校學生最重要的任務之一就是完成專業方向的學術培養,而規范的學術語言功能性地將前人經驗積淀到符號中,成為具有歷史淵源的抽象概念,是進入學術殿堂的重要步驟;其三,語言是建構學生心理世界的材料。學生只能在完善語言的基礎上才能溝通各類文化符號,以便用自己的研究創造通向人類“理想之路”。因此高校學生管理應暢通表達渠道,鼓勵學生在各種場合通過語言建構自我。
以上僅僅是粗淺的分析,符號化社會定義下的高校學生教育有困惑,也有契機,二元對立式的思考方式往往不能真正解決問題。教育的本質是愛和尊重,幫助個體實現個人價值、公民價值以及人類價值始終是終極人文關懷的命題。在符號化社會中,注重人的開放式培養、關注學生的人格導向、重視人文價值的生成和建構機制顯得十分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