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健毅
“天琴”是中越邊境壯族人們用于祭祀及日常文化娛樂活動的一種古老而獨特的彈撥弦鳴樂器,因其有如天籟般的聲音和濃郁的民族特色,被譽為壯族的標志性樂器之一。天琴文化是壯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壯民族的宗教和民俗都產生深遠的影響。因此,揭示壯族天琴的文化內涵,挖掘壯族天琴的教育價值,對繼承和弘揚壯族文化傳統,有著重要的意義。
天琴全長大約100厘米,分琴筒、琴桿、琴頭、琴馬、琴弦、弦軸等部分。琴筒長約8厘米,為扁圓錐形,中間部位最大,直徑約14厘米;筒前口稍小,約12厘米;筒后口徑約3厘米。琴筒材料為葫蘆殼或天麻竹,筒前口用松輕而富有彈性的松木或杉木薄木板蒙著,筒后口有音窗或敞口,筒腔上下有插入琴桿的方孔。琴頭和琴桿用鐵力木或火果木等質地堅硬、結構致密的木料制作,傳統天琴琴桿分兩節,每節長30多厘米,采用直插法銜接,不用任何膠粘,插楔后十分穩固,前后、左右都沒有絲毫晃動;經改良后的現代天琴一節貫通,不再分節。琴桿為細長半圓柱體,前平后圓,上窄下寬,正向較窄的平面為按弦指板,但不設品位。琴馬用竹或木作材料,呈橋空形,置于面板中上部。傳統天琴兩條絲弦或尼龍弦,現代天琴通過對天琴本身的改造,在傳統天琴的基礎上創造了三根弦的木天琴、四根弦的竹天琴和五根弦的天琴。琴頭上部雕刻成龍頭、鳳頭、魚形、太陽或彎月形,線條粗獷而奔放,有鎮邪、照妖和光明、吉祥之意。琴頭下部正面開有長方形通底弦槽,兩側設有硬木制弦軸,軸體短小、呈圓錐形,表面刻有條紋。[1]天琴的外表顏色及裝飾別具一格。天琴外表涂以透明色的油漆,琴筒及琴身泛出原木的古銅色,琴筒前口因松木或杉木顯得較白,琴頭顏色最鮮艷,兩側的雕飾充填鮮艷色彩。最吸引人的還是弦槽上方的琴頸部位所系的彩色飄穗或紅綢飄帶,也有系以繡球作為裝飾。
天琴以四度或五度定弦,具有寬廣的音域和獨特的音色。[2]可根據演奏的曲調或伴奏人聲高低的不同,定弦為c1、g;d1、a或d1、g;e1、a。天琴彈奏以左手握琴按弦,右手執撥片或直接用食指彈撥下弦便可發出明亮豐滿、圓潤甜美的音色。天琴可借以單音、雙音、打音、長音、頓音和滑音等演奏技巧表現出喜、怒、哀、樂等各種情感,其低音區顯出強勁有力,高音區歡快活潑,節奏簡潔明快,輕盈跳躍,適合演奏歡樂和抒情的曲調。天琴演奏方式有三種,獨奏時叫“彈天”,為山歌伴奏時叫“唱天”,邊彈邊跳時叫“跳天”。
“彈天”的姿勢有坐姿和站姿兩種,坐姿彈奏時將琴筒置于右腿上,左手執琴于左胸前,右手彈撥下弦,雙腳前伸,右腳跨于左腳之上,右腳可佩戴腳鈴隨節拍晃動伴音。站姿彈奏時,琴筒緊靠于右腹前,琴桿斜橫于胸前,也可栓系背帶挎于體側,左右手與坐姿彈奏時無太大區別。天琴獨奏技法較多,短促單音節奏鮮明、輕盈歡快,常用于表現歡快、喜悅和熱烈的情緒;長音如涓涓溪流,延綿不斷,常用于演奏優美纏綿的曲調。“彈天”往往出現在天琴演奏活動的開始階段,用于試琴、調音、等待觀眾。它有一定的程式和固定的曲目,如《邀仙曲》《逗天曲》《解悶曲》《歡樂曲》《舞曲》等,大都輕快跳躍,節奏鮮明,給人以輕松愉悅感。[3]
“唱天”就是用天琴伴奏演唱各種歌曲。伴奏時換把較少,左手只按一弦,右手食指彈撥雙弦發出合音。其中,一把天琴彈唱稱為“獨天”,兩把及以上彈唱稱為“對天”。“獨天”常用在祭祀活動中,歌詞大體如邀請天上仙官下凡,贊頌仙官恩德,消災祈福等等。而“對天”常用于節慶或農閑娛樂時演奏,帶有斗智、競賽之意,用以相互問候、傾吐愛情等等。天琴“唱天”中唱與彈的節奏、節拍都不相同,聲部間的拍子相互交錯,有時演奏者還在右腳腳尖掛上一串腳鈴,合著樂曲的節拍抖響。唱、弦、鈴穿插交錯,輝映成趣。天琴“唱天”代表性的曲子有《唱天謠》《開場曲》《唱牛》《四季》《好年景》等。
天琴以“神器”的角色出現,其產生之初主要用于祭祀等法事活動,后因其天籟般的聲音而深受壯族群眾喜愛而廣泛用于節慶、團聚、嫁娶等歡快場合中,其身份從“神器”演變成了“樂器”。在歡慶的場合中,天琴的演奏方式便是“跳天”,表演者邊彈琴、邊唱歌、邊跳舞,這種演奏場合一般參演人數眾多,場面浩大,活躍歡快,目前天琴舞臺演奏較多采用“跳天”的形式。代表曲目有《唱天謠》《彈起天琴唱壯歌》《美女泉邊美女村》《慶豐收》等。
天琴的發音古樸而飽滿,音色圓潤、甜美,配合腳鈴清脆的節奏,與天上發出的“天籟”之音有相似之處。天琴的天籟之音表現出壯族人們模仿自然,以獲取與自然界相似的“天”的象征意義來求得“天”的保佑。天琴起源的神話故事便是人類模仿巖石水滴的聲響。背靠青山面臨河溪而居的壯族人民以種植水稻為生,對水有很強的依賴,而且壯族聚集地多處亞熱帶,氣候濕潤,陽光充足,雨量充沛,干旱和洪澇的災害頻繁發生,使得壯族對兼有養育與毀滅能力的“水”有著敬而畏之的特殊感受和體驗,從而產生頗具影響力的水崇拜信仰文化。壯族先民賦予水以神的靈性,祈禱水給人類帶來安寧、豐收和幸福。[4]在十萬大山南麓的壯族偏人山寨里,有一對青年男女在一個巖洞口聽到美妙動人的“叮咚”聲,循聲而入發現“叮咚”之聲是巖壁上滲出的水珠滴落在水潭中形成的。于是這對青年男女找來葫蘆、木桿模擬這悅耳的“叮咚”之聲,他們將木桿插進葫蘆里,在桿和葫蘆上纏上野藤的細絲條,便彈出恰似“叮咚”的山泉之音的“鼎叮”聲,因此天琴在民間也被稱為“鼎叮”。正是壯族先民對水敬畏,便通過人為模仿水聲來實現延續對水的崇拜。
壯族人們的水崇拜信仰文化使天琴在壯族民間中產生、流傳和發展,天琴被賦予以“神”的色彩。天琴的名稱已經從簡單的聲像“叮”或“鼎”走到了具有深意的意象“天”琴。天琴中的“天”等同于天地的“天”,泛指能掌控、支配人們命運的、區別于我們人類的另一個世界。天琴是人與“天”溝通的圣物,能把民眾的愿望傳達給“天”,求得“天”的庇佑。天琴被視為“天”頒發給人的法器,天琴的演奏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被稱為“做天”,意在祈求“天”的保佑,向天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壽安康。做天的活動范圍相當廣泛,涉及壯族幾乎所有生產生活領域。如祈福或紀念英烈的祭祀活動、青年傳情達意的“放燕”、結親交友(也包括越南邊境友人)的“儂侗節”。這些活動雖然帶有神秘的色彩,但它強調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統一,強調人與自然、人與人不應該相互隔絕相互敵對,而是能夠通過天琴這一特殊媒介達到彼此互相滲透、和諧統一的。這一理念反映了壯族人們對自然、對天地的依戀和從自然、順天時的文化,這種和諧觀滲透到了人與人之間認識和交往上,形成和諧的人文社會。
傳統的天琴最初被壯族人們視為與天神溝通的法器,具有圣潔性,只有做法事時才由主人“洗凈”雙手把它請出來。然而,智慧的壯族人們被天琴獨特的優美的聲音吸引,在長期的勞動生活中創造性地首先把天琴從功能上進行轉化延伸,使天琴從民間的祭壇上走到他們的日常文化娛樂活動中,或是天琴獨奏——“彈天”,或是為山歌伴奏——“唱天”,或邊彈邊跳——“跳天”。從此,天琴不管是在祭祀還是歡慶場合中,都是人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潛移默化融入了人們的生活,同時也成為了壯族標志性的器物之一。但是,由于傳統天琴的只有兩根弦,彈出的節奏和音樂都還是過于原始和簡單,難以適應現代社會的需求和現代舞臺演奏,因此,現代藝人從天琴本身和演奏技法上都進行了創新改良,既保存了天琴的優點,也更適應了現代社會人們的需求,更是讓天琴作為民族精華的傳承和發展空間更寬廣。如今,對天琴本身和天琴演奏技法的創新改良,從表面上看,天琴在日常文化娛樂活動中的作用已經愈來愈重,從自娛自樂的民間祭祀、節慶中,也開始走向國際化文化藝術表演舞臺上,成為壯族甚至中國與外界溝通的重要媒介之一。從內涵上看,壯族發現和發展自己的優秀傳統文化,是壯族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的體現。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對于守候疆土的壯族人們而言,具有濃厚的民族氣息的天琴,無形中增強了民族自信和民族自豪感,以它為媒介的活動或者以它為標志的民族認同在族群中形成了隱性的民族特征,凝聚著人們的民族之心。
天琴從普通人家中的祭祀、祈福到族群大型節慶祭祀、祈福活動,從宗教活動到紀念民族英烈活動,從祭壇到舞臺,天琴在功能上從法器到樂器的轉化生成,作為壯族文化在村寨之間、地區之間、類型之間進行相互擴散、相互滲透。又從自身的構造和彈奏技巧上改進,不斷進行重整和組合,從簡單趨向完美,創造出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適應新的社會語境需要。
壯族天琴文化淵源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自然觀,潛移默化于人與人和諧團結的思想。在不斷出現的新的社會語境中重組、整合創新發展,繼承性地保存了民族的文化精髓,保存了特有的文化特征和民族認同媒介,也創造性地發展了天琴文化,不斷發揚民族文化,讓一代又一代壯族人們喜愛天琴文化,熱愛民族,自信自強。天琴文化的教育價值,不僅在內容上體現代代相傳的和諧自然觀、民族認同感,還蘊含天琴文化彈唱本身對于人智力發展的意義和天琴文化創新演變生成的獨立創新的文化環境。
壯族人們認為世界是由天、人、水三大要素構成,三者和諧才能共生共榮,而天琴是這三大要素和諧統一的實物體。人是世界萬物的一個組成部分,人不是高高在上的萬物之主,不是自然的征服者,而是猶如在天、地、水之間的小物體,人的生存需要要靠水的滋養、靠天的憐憫。因此才有壯族人們用天琴模仿水的聲音,用天琴代表天的寓意,這些思想形象地表述了人與自然和諧的基本方式,它表達了人與自然應當達到和諧境界的主張,以此引導人們善待自然、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當然人與自然、人與天并不是被動的依附,人類有智慧和能力制造和使用工具進行有目的改造自然。但人對自然的改造并不是隨意的,人可作為自然界的主人,不可自然界當作人類征服和統治的對象。人類對自然界進行改造必須順應自然,受自然規律、自然條件的限定,人和自然是和諧統一的。天琴是人敬畏自然、順應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產物;還是自然與人溝通的神器,反映了自然賦予了人的靈氣和創造,是人和自然和諧統一的具體體現。
“認同”原屬于哲學范疇,后為心理學用以表述個人與他人、群體或模仿人物在感情上、心理上趨同的過程,是一種個體與他人有情感聯系的最早的表現形式。多元共存的民族社會背景下,民族認同是民族教育的核心,它強調個體對本民族的認同、歸屬。
而文化認同是民族認同的重要組成部分,民族認同總是通過些文化要素表現出來,文化是族群邊界維持的基礎,文化認同是民族認同的基礎。壯族人民,從父母孕育前的“求花”、過生日、拜認契爺、學習上的“安師和出師”、相親的“放燕”、婚姻上的“過油和做相好”、生產上的求雨、生活上的蓋新房、搬新家、做壽、添糧,直至結束生命而為其“做天”為止,一生都是在天琴彈天、唱天、跳天中度過的。天琴給了壯族人們良好的文化土壤,使人們的文化身份不斷清晰和深刻。個體文化身份的塑造過程,即人按照各自所處文化的需要,優化、美化和完善自身,把我們的品質、思想、行為方式等盡力提升到較為完美和高尚的程度的過程。[5]當人們參與天琴活動或在欣賞天琴演奏時,他們便會使自己的行動、思想符合于天琴的文化、符合于壯族的文明。另一方面,天琴不僅傳承著壯族文化和壯族精神,還由此培養了壯族人們的民族自尊和民族自豪感,增強了其民族的凝聚力。天琴用彈天、唱天、跳天的方式為壯族人們創設了節慶、團聚、嫁娶等良好的民族認同文化場,以自然、輕松的方式吸引壯族人們,為壯族人們提供了一個與壯族群體多方位、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形成了一個個壯族文化圈,讓壯族人們從中深刻感受同伴、社會群體的存在,潛移默化地培養了壯族人們的民族自豪感與民族自信心。
素質指人在先天生理的基礎上、在后天通過環境影響和教育訓練所獲得的、內在的、相對穩定的、長期發揮作用的身心特征及其基本品質結構,可分為生理素質和心理素質等。天琴的彈唱對個體素質發展的促進,可借用古人兩個極簡要的詞“調神”和“練指”進行概況。前者為通過主動地安定情緒,后者為通過運動手指來發揮大腦的功能。天琴的演奏要求心平氣靜,讓神志進入一種融入自然的淡泊境界,使人的生理、心理節奏與大自然的節律相融會,使人的大腦處于一種安靜、有序的狀態。這種良好的狀態長期保持,可使人體的內環境保持穩定和平衡,起到疏通氣血的保健作用。天琴有機地把知識性、趣味性、審美性和道德性融合起來,使個體在輕松愉快的心境中掌握知識、陶冶心靈、培養高尚人格,得到美與善的滋養。同時,天琴的演奏還是訓練感知能力的好辦法。在天琴的演奏過程中,左手的使用可以促進大腦右半球的發育,對提高大腦的儲存、傳遞信息的能力和提高思維速度都具有重要的作用。而左右手的配合、手腳的配合對提高個體大腦皮質的興奮性極有益處,會使學習效果大大提高。還值得一提的是天琴構造是琴頭、琴桿用三節木料相接而成,用榫接合,未用一個釘,未涂一點膠,演奏者隨時可以拆裝。在反復拆裝的過程中,個體的動手能力會得到發展。除此以外天琴彈唱要求手動、耳聽、眼看、腦想,這就使孩子整個身體都調動起來,刺激了腦細胞的發育,提高了個體的觀察力、理解力、聽辨力、記憶力、想象力等,使個體的智力得到提高。
文化是一個動態的存在,它的高度特殊化維持了穩定的文化特質,但在新的文化語境中,文化本身為了尋求持續的生命力而創新改良適應日新月異的文化語境就是文化的動態性。文化的這種動態適應性體現了文化的進取性,構成了創造性的文化環境。羅杰斯認為文化環境的開放性和進取性是激發創造力的先決條件,文化環境與創造性之間存在著密切關系。天琴最初在功能上從法器到樂器的轉化生成,從祭壇走下日常生活,如今又在自身的構造和彈奏技巧上改進,力求成為國際文化普適性的交往媒介,成為在國際上的壯族認同標志。天琴文化的傳統傳承是在鄉土民間進行,而現在走進學校登上大雅之堂,肯定了天琴文化的民族性,同時在正式教育中創造了阿瑞提視為“創造基因”的文化環境,他認為“‘包含創造基因的文化與具有潛在創造性的個人相結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教育委員會提出的一份報告——《學會生存》指出:‘人的創造能力是最容易受文化影響的能力,是最能開發并超越人類本身的能力,也是最容易受到壓抑和挫傷的能力。’”[6]加強天琴文化的民主建設,擴大天琴文化的開放性,如改進,或與其他文化交融合璧等,在教育中既樹立了創新典范,也創造了創新的環境,有助于提高人們的創造熱情。
當下,民族文化不斷得到重視和發展,天琴文化的藝術價值和經濟價值日益顯現,天琴受到前所未有地關注。在傳承和發揚天琴文化的進程中,挖掘天琴的文化內涵,并將傳承和發揚天琴文化與育人有機結合,在育人中傳承和發揚天琴文化,在傳承和發揚天琴文化中育人。將天琴的價值從喻天、娛人延伸到育人,有利于傳承與發揚天琴文化。另一方面,邊境既是溝通友好鄰邦的通道又是國防的前哨,歷來是國家在政治、經濟上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區域。邊境地區少數民族群眾的國家認同感是維系國家存在和發展的重要紐帶,而國家認同感的基礎是民族文化自覺及民族認同感。因此,天琴育人的功能的發揮對增強中越邊境地區的穩定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
[1]董瑜.天籟玄音壯族天琴[J].民族音樂,2010年第2期
[2]農瑞群、何蕓.天琴:駱越文化一朵不朽的奇葩[J].南寧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8年第3期
[3]李妍.世俗神器的藝術靈光——壯族天琴文化研究之一 [J].廣西民族研究,2010年第4期
[4]吳金琳.天琴演變的文化思考[J].廣西社會科學,2009年第11期
[5]黎天業.廣西歌圩的教育價值研究[D].廣西師范大學,2006年
[6]司曉宏.面向現實的教育關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p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