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衛帥
(鄭州大學 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450001)
一
在帝制時代的政治意象中,“城墻更主要的是國家、官府威權的象征,是一種權利符號”[1]444。“國家設有城池,官司所依,民庶所保,政令于是乎出,典禮于是乎行,財賦于是乎藏,奸于是乎禁,封疆于是乎”[1]453,所以“城池”是清政府在地方統治的載體,是清政府統治與維護地方統治秩序的象征。是清末地方政府維護統治秩序的基礎。清末咸同年間由捻軍所引起的戰爭使豫東皖北地區的城池的損壞十分嚴重。
據傳忠書局刻本《曾國藩奏折》記載,山東的兗、沂、曹、濟四郡,河南的歸、陳兩郡,江蘇的淮、徐、海三郡,安徽的廬、鳳、潁、泗四郡,“此四省十三州,縱橫千里,從古四戰之場,歷年捻匪出沒最熟之區”[2]343,而對于安徽而言,“通省淪陷,殺戮之重,焚掠之慘,殆難言喻,實為非常之奇禍”[2]331,皖北之地“屬苗、捻出沒,恣意焚殺,至再至三,此皆受害較重者也”[2]330。豫東歸、陳兩府亦為捻軍頻繁出沒之地。尤其是“商丘、夏邑、虞城、永城等處,上下數百里燒擄一空,蒼夷滿目”[3]313。隨著捻的興起以及太平軍北伐,戰亂對豫東皖北地方社會的破壞十分嚴重。
清政府在豫東、皖北地區的統治秩序受戰爭的嚴重沖擊。我們從城墻或者城池的損壞情況可以得知。豫東皖北地區的捻軍所導致的戰爭對皖北的亳州、蒙城、宿州、潁上等州縣,豫東的歸德、永城、夏邑、虞城、睢縣、寧陵、柘城、鹿邑等縣城的城池設施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壞。如咸豐五年(公元1855)“粵匪張落刑竄入”蒙城縣城,“盤踞年余,拆毀城垣殆盡”[4]101。宿州“四戍樓于咸豐年間傾頹無存”[5]97,墩臺“兵燹多廢”[5]98。潁上縣“咸豐同治年間東南西北西南等隅屢坍”[6]37。渦陽縣老城“遭張宗禹黨蹂躪,眾以為不祥,乃移今治”[7]135。亳州在咸豐三年(公元1853)遭粵匪攻陷,破壞不堪。豫東歸德各州縣亦屢遭襲擾。咸豐三年(公元1853),“粵匪陷歸德”,五年(公元1855)捻圍攻商丘,焚東西北三關,“不下”,遭“土炮”轟擊[8]347。寧陵城池“迄咸豐三年(公元1853)傾頹已甚,粵匪沖陷,益形頹敗”[9]55,隨后知縣督民修建,功及未半,“九年春(公元1859)捻匪陷城”[9]55,毀壞嚴重。虞城縣城咸豐五年(公元1855)被“捻逆”張樂行攻破。據《永城縣志》記載,從咸豐二年(公元1852)到同治元年(公元1862),這十年間,捻軍共攻城6次,其中有兩次把永城縣城攻破,尤其是在咸豐四年(公元1854),太平軍曾立昌部破永城,放囚焚衙。根據顧建娣統計,這一時期在夏邑縣境內發生戰事大小無算,縣城被攻下5次。睢州(今睢縣)在捻軍擾境以前無城墻,咸豐八年(公元1858)捻匪過境始議修城,咸豐九年二月(公元1859),基址未就,“匪至,城無可守,大肆焚掠,戕人無數”[10]43,城內樓房廟宇被焚嚴重。
二
縣衙或衙署是地方官實施管理以及教化的機構,是國家權力的代理與象征,是地方權力運行的核心,也是清末地方政府維護統治秩序的基礎。清末咸同年間由捻軍所引起的戰爭使豫東皖北地區各個州縣的衙署損毀嚴重。在咸豐三年(公元1853)匪、捻入柘城縣境,“十二月,賊大至,焚掠燒殺極慘”[10]24,“衙署市 房焚掠一空”[10]24。虞城縣咸豐五年匪亂,“群匪大至,人皆逃散,城中搜掠一空,縣署被焚”[10]24。夏邑縣城池亦遭毀壞,咸豐四年(公元1854)“賊扎筏,渡河,炮焚東門,城陷。賊憤其抵抗,火官署,肆屠戮”[10]27,“城中尸骸枕藉,四隅海子殺者,溺者、填塞幾滿”[10]27。我們從當時廩生彭秀龍的詩中亦可窺知當時之慘景,詩云:“壞云慘淡壓城低,風雨蕭條天亦欺(城破時陰雨連綿)!安忍賊心殘似虎,失時民命賤如雞。凄涼官廨飛燐火,斷碎圖書雜絮泥(陰雨賊皆以書墊路),多少英魂銷不得,夜深都作杜鵑啼”[10]27。永城縣咸豐四年(公元1854)“粵匪驟至,代理知縣傅錫綸,守備丁兆發先棄城走,城遂陷。賊入焚衙署,沿街縱火”[10]18,以至于“四鄉土匪乘虛入城,搶劫一空”[10]18。寧陵縣“咸豐九年(公元1859)公署、察院俱毀于寇”[9]76,以至于知縣、典吏寄賃民居。社倉是政府為調劑物價、備荒賑恤而設置的,也于“咸豐九年(公元1859)俱毀于寇”,“大都名存實亡”[9]77。鹿邑縣城“寇亂大熾,繕葺頻仍”[11]。
皖北是捻軍活動的中心,戰爭所導致的城池毀壞亦相當嚴重。蒙城縣在咸豐三年(公元1853),張落刑盤踞半年余,“凡縣衙署監獄書院營汛焚燒一空,歷任知縣皆居民舍”[4]104,學署在“兵燹后尚存瓦房三間草房七間門樓一座”[4]104。亳州州署于咸豐三年(公元1853)“粵逆陷亳,悉燬於火,歷任州牧以籌費修復不易,權假衛後街倉房為治所”[12]86,千總署“咸豐初燬於兵,今移就義學為辦公之所”[12]87;學署試院“規模本巨,兵燹后僅存頭門一間、大堂三間堂、西平房六間”[16]72。
三
書院的破壞與文教的凋敝。咸同年間豫東皖北地區的社會動蕩,給當地的文化教育機構帶來了巨大的破壞。據光緒二十一年(公元1895)虞城知縣李淇的《重修縣志序》記載,“甲午秋七月,奉檄署理斯縣,下車首詢舊志,自咸豐初年,兵燹板焚,片紙無存。夙夜愁死”[12]657,由于粵、捻所導致的戰亂兵禍的破壞,以至于李淇在任虞城縣令修撰縣志時竟“無所籌治”。寧陵縣城書院“咸豐九年(公元1859)毀于寇”[9]127。鹿邑縣“文廟咸豐間頽圯殆盡”[15]。
皖北各州縣是捻軍活動的中心,當地的教育設施受毀壞程度亦相當驚人。蒙城“咸豐三年四月,捻逆張落刑盤踞半年余,凡縣衙署監獄書院營汛焚燒一空”[4]104,學署在“兵燹后尚存瓦房三間草房七間門樓一座”[4]104,據民國四年(公元1915)的《蒙城縣志》序一記載,蒙城“迭遭兵革,官私著錄,蕩然無存”[12]523。亳州“自發匪捻亂江淮以北,兵革相尋十余載,學校幾於廢弛”[16]167;“學署試院為儒學公署,規模本巨,兵燹后,僅存頭門一間、大堂三間堂、西平房六間”[16]7;亳州的柳湖書院“咸豐三年粵逆犯城書皆無存”,“故紙罕存”[16]82。宿州的“培菁書院,咸豐初元捻氛苗逆,內外交訌,兵差絡繹四鄉避亂……考棚亦蕩然無存”[5]171;文廟“咸豐同治遭歷兵燹,鄉民避難其中,傾坍特甚”[5]100。潁上縣“咸豐十一年,教諭廨為賊拆毀過半”[6]34,義學“咸豐間毀于兵火”[6]35。
戰亂所及,教育設施的建筑,如書院、義學,以及作為教化象征的文廟、學宮等祠祀機構的建筑都受到了很大沖擊,毀壞嚴重,使這些承擔傳播儒家道德倫理和將儒家理念政治化的教育設施無法發揮其作用,傳統的中國價值標準遭到象征性的和實際的攻擊。
四
清末轟轟烈烈的捻軍戰爭不僅給豫東皖北地方社會造成了相當大的人口損失以及經濟破壞,而且也給當地社會的文化與精神生活造成猛烈的沖擊。戰爭對象征皇權在地方社會存在的城池、衙署的毀壞,對主宰地方行政、司法、軍事事務的官員的殺戮,對地方文教等承擔教化功能設施的破壞,使清末咸豐同治年間的豫東皖北社會處于失序的狀態。即使戰后當局“在軍事、政治、經濟等發面采取了一些措施,力圖恢復舊的統治秩序,”但是經過太平天國和捻軍的沖擊,當地社會已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清朝統治者很難將舊有的秩序完全恢復。
國家政權與地方社會的銜接點在于州縣,他們的存在標志著中央皇權在地方統治的存在,他們負責地方社會的賦稅、治安、司法等職責,一旦他們不存在,地方社會就不能按照原有的法則有序進行,地方社會就會混亂。清政府不能有效應對地方社會的種種危機,如旱災、蝗災、水災,由于災害的頻發,卻又得不到國家的有效應對,導致底層社會的赤貧,使他們為了生存去違反現有的統治秩序,隨著捻軍戰爭的發生,上層統治權力不能有效的行使,久而久之使清政府的基層統治力弱化,而基層社會的離心傾向也慢慢表現出來。地方社會建立自己的利益組織或自保組織,如地方團練或地方圩寨的普遍建立,他們有如仁義,仗義、疏財、救我殘黎、除奸誅暴等道德價值規范或價值認同。這表明國家政權已經不能提供像過去那樣最起碼的管理以及保護,面對太平軍或者捻軍的襲來,各級官員的或逃或亡,政府機構的癱瘓種種現實情況都使清末地方統治遭遇大問題。國家威信的喪失,實際統治力的減弱,以及儒家道德倫理與政治倫理遭到沖擊,導致以此為政治理念基礎的國家政權的“被認同度”弱化。豫東皖北地方社會這種失序狀態使國家對豫東皖北地方社會控制力削弱。而國家政權對地方社會的控制能力的不斷削弱,反過來又加劇了地方社會的無序狀態。
[1]魯西奇.城墻內外:古代漢水流域的城市的形態與空間結構[M].北京:中華書局,2011.
[2]曾國藩.曾國藩奏折 [M].北京:中國致公出版社,2011.
[3]段自成.清代河南巡撫衙門檔案 [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4]重修蒙城縣志書(據民國四年鉛印本影印)[M].香港:成文出版社,1975.
[5]光緒宿州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6]同治潁上縣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7]渦陽縣志(據民國十四年鉛印本)[M].香港:成文出版社,1970.
[8]商丘縣志編纂委員會.商丘縣志 [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1.
[9]河南省寧陵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寧陵縣志 [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
[10]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捻軍(三)[M].上海:神州國光社,1953.
[11]太和縣志(據民國十四年鉛印本影印)[M].香港:成文出版社,1970.
[12]顧建娣.太平天國運動對河南社會的沖擊 [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30(6).